夜色如墨,宫灯摇曳。
苏识站在尚仪局偏殿的窗前,指尖轻叩案几,目光落在摊开的黑皮笔记上。
火光映着她冷白的脸,一字一句,像是刻进骨子里的算计。
“傲娇型人格的核心逻辑——越是宣称不在乎,越是在乎得要命。”
她低声念出这一句,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华贵妃那场震怒的召见,早已被暗线传入她耳中。
“外邦蛮子岂配议婚”?
可笑。
真正让她炸毛的,从来不是什么国策尊严,而是——有人要动她心目中“正宫之位”的归属。
而这份“归属感”,正是苏识亲手喂养出来的。
从她入宫第一天起,就看透了这座皇宫的本质:不是权谋场,是角色扮演的修罗台。
每个人都在按既定剧本走步,唯有她,手握全知视角,能预判、能引导、甚至……能操控。
华贵妃像远坂凛?
那就给她一个“必须守护的正义”。
皇帝像金闪闪?
那就让他面对“即将失去的宝物”。
情感是最不稳定的变量,但若将它转化为可计算的情绪反应,反而成了最锋利的刀。
她合上笔记,转身走向内室。
柳绿已在等候,双手捧着一卷泛黄残册,指尖微微发颤:“姑姑,工部老匠连夜赶出来的,《西狄机括图解》残页……连钤印都仿得七分真。”
“很好。”苏识接过,指尖缓缓抚过纸面。
墨迹未干,线条诡谲,画的是某种机关弩的结构图,下方还附有一行小字:“王子亲制,随聘以献,愿通两国之好。”
她轻轻一笑:“说得好像真有这么个人似的。”
但她知道,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萧玦信不信。
那个男人,外表冷硬如铁,实则内心早已裂开一道缝。
他对她的情意,藏在每一次深夜批阅奏章时多看一眼她的签注里,藏在边关战报上特意留下的“朕已阅,依苏卿所拟”六个朱红小字里,更藏在他昨夜那一把火——烧的是画像,护的却是灰烬。
“他烧了它。”苏识闭眼,脑海中回放白砚的密报,“却又抢回残片,藏于枕下。”
这不是厌弃,是自欺。
一个帝王,宁愿用毁掉的方式来占有;一个孤僻到骨子里的人,宁可用冷漠来掩饰心动。
可越是压抑,爆发时就越汹涌。
她不怕他动情,只怕他不动。
只要他还在挣扎,她就有路可走。
“明日选秀章程修订稿递上去。”她睁开眼,语气如刃,“新增一条:‘通晓异域机关之术者优先录用’,并注明此条因应西狄献技而设。”
柳绿迟疑:“这……是否会太过明显?若陛下察觉……”
“他不会察觉动机。”苏识淡淡打断,“他只会看到威胁。”
她太了解这种人设了。
金闪闪型帝王,最无法容忍的,不是敌人强大,而是自己的领地被染指。
尤其是——当那个“领地”里,有他认定不可替代的人。
一旦他意识到,苏识可能因“技术专长”被外邦求娶,而朝廷竟有人支持此事……他的第一反应绝不会是冷静分析,而是——清除威胁。
哪怕那个威胁,是他自己亲手养大的。
三更天,风起。
御书房内烛火未熄。
萧玦独坐案前,玄袍广袖,眉峰紧锁。
案上堆着刚呈上的选秀修订稿,那句新增条款被朱笔重重圈出,旁边写着两个字:“荒谬”。
可荒谬归荒谬,他的指节却捏得发白。
窗外,白砚隐于檐角,悄然注视。
片刻后,一道黑影掠过屋顶,无声落地。
“查清楚了?”白砚低声问。
暗卫伏地:“《机括图解》确系伪造,出自工部退休匠首之手,幕后授意……指向尚仪局苏氏。”
白砚眸光一闪,没再说话。
他知道,有些事,主子不想知道得太清楚。
因为一旦知道了,就再也无法假装。
——假装那只是一份普通的奏章。
假装她只是个普通的谋士。
假装那一夜,他烧掉的,不过是一张无关紧要的旧画像。
三日后清晨,乾清宫传召。
苏识整衣入殿,步履沉稳。
殿内香烟袅袅,帝王端坐高台,面色冷峻如霜。
他手中,正握着那份《西狄机括图解》残卷。
“西狄献技,意在窥我国防。”萧玦开口,声音低哑,却字字如刀,“你为何推波助澜?”萧玦盯着她低垂的眼睫,烛火映在那双沉静如渊的眸子里,像一缕照不透深海的光。
殿内死寂,连香炉中升起的青烟都凝滞了。
“你算准了朕会因你不嫁而恼,”他缓缓起身,玄色龙袍拂过玉阶,声音轻得近乎呢喃,却又重得压进人心,“也算准了朕不愿外人染指你手定之策……苏识,你是想逼朕亲口说‘不准你走’吗?”
雷声骤然炸裂,撕开天幕,雨点狠狠砸在琉璃瓦上,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电光一闪,照亮她伏地的身影——素衣单薄,脊背笔直,仿佛一座不肯倾塌的孤城。
袖中手指早已紧攥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痛。
她没想到他会看穿这一局。
更没算到,当这句近乎剖心的话从那个向来冷硬寡言的男人口中说出时,她竟会觉得胸口一窒,像是被人悄然抽走了呼吸。
她以为自己只是在下一盘棋。
用华贵妃的傲娇心理设饵,借西狄献技造势,再以“技术专长”为由推选秀新规,诱使皇帝产生危机感——这是标准的角色行为诱导模型:金闪闪型人格无法容忍珍视之物被他人觊觎,尤其是一个他潜意识认定“属于朕”的人。
可她忘了,萧玦从来不是纯粹的动漫模板。
他是披着角色外壳的真实帝王,是曾亲手斩尽叛军、血洗边关的九皇子,更是那个会在深夜批阅奏章时,反复摩挲她签注字迹的人。
他的冷漠不是程序设定,而是伤痕累累后的自我封存;他的洞察也不靠天赋,而是用孤独熬出来的清醒。
而现在,他正站在高台之上,目光穿透她精心编织的逻辑网,直刺最深处那丝她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臣……并无此意。”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如常,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心跳紊乱只是错觉,“臣所谋者,唯国事耳。”
“唯国事?”他冷笑一声,踱步下阶,直至她面前三尺之地,“那为何偏偏选此时机?为何偏要提及‘异域机关术’?工部老匠十年未动刀尺,如今竟能复原失传机括?你以为朕查不到源头?”
她沉默。
但这层纸,谁都不愿戳破。
因为一旦揭了,就不再是君臣博弈,而是情感对峙——而她苏识,从不打无胜算之仗,尤其不愿涉足那些无法量化的变量。
比如心动。
比如占有欲。
比如……爱。
“陛下若执意怪罪,臣甘愿领罚。”她再度叩首,额触冰砖,声音清越,“但请容臣一言:天下之势,不在一纸婚约,而在人心向背。西狄狼子野心,岂真为求亲而来?他们要的是我朝虚实。而我们,要的是他们的破绽。”
风卷残雨扑入殿门,吹乱她的发丝。
萧玦久久未语,只静静看着她。
良久,他忽然转身,走向案前,提笔蘸墨,在那份《选秀章程》上重重写下四个朱红大字:
“依议施行。”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挥袖:“退下吧。”
苏识缓缓起身,退行至殿门,指尖微颤。
就在她即将踏出乾清宫的一瞬,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句——
“下次……不必假戏真做。”
雨还在下。
她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跳仍未平复。
但她很快收拢情绪,眸光渐冷。
既然皇帝已起疑,那就不能再等风来,必须主动掀起风暴。
回尚仪局后,她立即召见柳绿,低声吩咐:“通知工部那位老匠人,按原图打造机关鸟一只,务求精巧,能鸣善舞,尾羽结构可拆解重组……”
柳绿迟疑:“姑姑,这是否太过冒险?若陛下震怒……”
“他不会怒。”苏识唇角微扬,眼中寒光乍现,“他只会想知道——这只鸟,到底是谁想送给谁的。”
夜色再次降临,而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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