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青竹堂,药炉上一缕白烟袅袅升起,铜壶里“断魂草”熬得正沸,苦涩中带着一丝腥甜的气味弥漫在屋内。
李云飞蹲在炉边,手里握着石碾子,慢条斯理地将干枯发黑的草叶碾成粉末。
他的动作很稳,眼神却像刀锋般扫过门缝外的天光。
忽然,“哐”的一声,木门被撞开,小飞冲了进来,脸色发白,声音都在抖:“哥!街口来了个穿白袍的郎中,说是你师兄……还带了礼——一具棺材!”
李云飞的手顿了一下,碾轮压碎最后一片草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他没抬头,只是嘴角一扬,像是听了个笑话。
“哦?我师兄?”他轻笑两声,指尖不动声色地一抹袖口,一撮灰白色的“照魂粉”悄然藏入腕间褶皱,“师父死的时候连块碑都没立,坟头草都快成林了,现在蹦出个师兄?还挺会挑时候。”
他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目光斜斜掠过门外隐约可见的一角白衣。
那人身形挺拔,衣袂如雪,站在晨雾里,竟真有几分出尘之姿。
“让他进来。”李云飞咧嘴一笑,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正好这炉火快灭了,缺个烧火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顺手将腰间那枚残破的青玉笛碎片塞进药炉底部的灰烬里,用炭渣盖了个严实。
心口处,原本隐隐跳动的双纹——青竹纹与音波纹交织而成的灵识印记——此刻被他强行压制,沉得如同死水。
脚步声缓缓响起。
那人走进来,白衣胜雪,面容与李云飞七分相似,唯眼神空寂,像是月下镜湖,映得出人影,却照不进光。
他身后两名黑衣人抬着一具黑漆棺材,轻轻落地时,竟无半点声响。
“多年不见,师弟。”他开口,声音温和得近乎亲切,“师兄知你一路辛苦,特来送你一份礼——‘灵枢体’一副,百年寒玉所养,最适合承载青音双纹。”
李云飞抱臂靠在药柜旁,懒洋洋打量着他:“灵枢体?听着像是给死人准备的嫁妆。你说你是师兄,那你说说,咱师父最后教我的那一招‘引星渡脉’,是怎么起手的?”
“左手扣少阳,右手引列缺,以指为针,借月光行气三周天。”白衣人答得流畅。
李云飞眯了眯眼,心里冷笑。
这答案没错,但太标准了——就像背书,没有一点当年师父叼着旱烟杆、一脚踹他屁股骂“再走神就把你当药引炖了”的烟火气。
他忽然转身,故意失手打翻药碗。
浓黑药汁泼洒在地,触地瞬间腾起一股青烟,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腐腥味。
几只爬过的蚂蚁当场抽搐而亡。
“哎呀,手滑。”李云飞讪笑着,眼睛却死盯着对方,“要不师兄你先尝一口?补补身子?听说你千里迢迢赶来,不容易。”
白衣人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毒液,竟真的俯身,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然后直起身,面色如常,唇角甚至还挂着笑:“药性烈了些,不过还算对症。”
李云飞瞳孔微缩。
真货绝不会干这种蠢事——那是找死。
可影化体也不怕毒,它们没有痛觉神经,更不懂忌惮。
所以这家伙……既不怕死,又能完美模仿记忆和武学?
有意思。
他忽地笑了,笑声由低到高,最后几乎带着癫狂:“师兄啊,你说咱师父临死前,最恨啥?”
白衣人沉默片刻,道:“背叛。”
“错!”李云飞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药罐乱跳,“他最恨——装模作样的假好人!”
袖中寒光一闪,一根细若牛毛的青纹针破风而出,直取对方眉心“神庭穴”!
“李青云”侧头避过,针尖擦着皮肤钉入身后棺材,竟发出金属般的“叮”响。
他没还手,也没变色,只是静静看着李云飞,语气依旧平缓:“你体内影化孢已侵七窍,再不归顺影龙,三日必死。我不杀你,是给你活路。”
李云飞嗤笑一声,手指却悄悄抚过心口。
那里,双纹仍在微弱跳动,但比平时迟滞了半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侵蚀他的感知。
就在这时,耳边似有风铃轻响,一道冰冷的声音如针般刺入脑海:
“他在模仿你,但没情绪反馈——是‘认知空壳’!”
李云飞呼吸一滞。
他缓缓抬起左臂,布条缠绕之处,隐隐透出暗红血渍。
他没有解开,只是指节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疼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烂了。
墨音的声音如寒刃刺入神识,字字钉在李云飞的骨头上:“他在模仿你,但没情绪反馈——是‘认知空壳’!”
话音未落,李云飞猛然抬手,一把扯开左臂缠绕多时的布条!
“嗤——”
腐肉翻卷,白骨森然,暗紫血线如蛛网般从伤口蔓延至肩胛,皮肉早已溃烂发黑,腥臭扑鼻。
那是影化孢侵蚀七窍的前兆,若再迟半日,整条手臂都得砍了。
可李云飞却笑了。
他抓起药罐里一把灰白色的“照魂粉”,狠狠按进血肉模糊的创口!
“啊——!!!”
剧痛如雷贯脑,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却又硬生生挺直脊梁,仰头大笑:“疼不疼?这才是活着的味儿!老子流的每一滴血,都比你那行尸走肉的玩意儿热乎!”
笑声癫狂,眼中却燃着地狱火。
而对面,“李青云”依旧静立如雪中枯松,眼神无波,连瞳孔都没颤一下。
他看着李云飞自残式疗伤,仿佛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没有皱眉,没有动容,更没有一丝本能的退缩。
——因为痛感,本就不属于他。
李云飞盯着他,一字一顿:“滚回去告诉魏无忌,老子的命,轮不到他安排!”
说罢,手中青竹笛猛然抬起,指尖灌注内力,一道尖锐音波轰然炸出!
“嗡——!”
音浪如刀,席卷而出,棺材盖应声崩裂,木屑纷飞!
众人定睛一看,棺中哪有什么“灵枢体”?
只有一具干瘪如枯柴的尸体,双目凹陷,皮肤漆黑,胸口赫然插着半块黑玉笛——正是当年李云飞丢失的那一截!
如今已彻底黑化,表面爬满诡异血纹,像一颗死去的心脏仍在微弱搏动。
“那是……青竹本源碎片?”小飞吓得后退两步,声音发抖。
李云飞脸色骤沉。
那不是祭品,是陷阱——用他的血脉污染本源,反向炼制影化母核!
“李青云”终于变了脸色。
他猛地后撤,身形化作一缕黑雾欲遁!
可李云飞早有准备!
指尖一弹,一滴精血落入药炉——
“轰!”
炉火冲天而起,金红光芒如幕布般铺开,刹那间笼罩整个青竹堂!
墙上符纹亮起,地面浮现复杂阵图,竟是以“照魂粉”为引、药气为媒布下的“灵识共渡阵”!
“啊啊啊——!!!”
“李青云”发出凄厉惨叫,左臂瞬间如被烈火焚烧,皮肤龟裂,血肉脱落,露出底下漆黑如焦炭的经络——那是影龙分身被本源反噬的痕迹!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李云飞,声音扭曲变形:“你……不该还活着……影孢入体,三日内必成傀……”
“所以你就觉得,”李云飞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冷笑接道,“我连自己什么时候中毒都不知道?”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赫然有一枚极细的银针,针尾泛着幽蓝光泽——那是他早在三天前就埋在体内的“逆脉封针”,用来延缓孢毒扩散。
“我装病,就是为了等你上门。”他低声说,像在对敌人宣告,又像在对自己发誓,“谁想拿我当棋子,就得准备好——被反手掀桌。”
话音落下,“李青云”彻底崩解,化作黑烟钻入墙缝,消失无踪。
李云飞踉跄一步,扶住药柜才没倒下。
他喘息粗重,冷汗淋漓,左臂伤口再度渗血,整个人摇摇欲坠。
可唇角,仍挂着一抹近乎疯狂的笑意。
他低声呢喃,像是说给墨音听,又像是说给这漫漫长夜:“行了,戏台搭好,接下来——该我登台了。”
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眼神幽深如渊。
而屋外,夜风穿巷,寂静无声。
小飞蜷在角落的草席上,本已昏睡过去,却在某一瞬猛地睁开眼——
他看见,药炉前的背影正缓缓抬起左臂,手中银针在火光下泛着冷芒。
那人一针一针,缝合着血肉翻卷的伤口。
动作平稳,精准,机械得不像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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