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青竹堂的废墟。
昔日清雅幽静的医庐早已化作一片焦黑,断梁残柱斜插在地,仿佛巨兽啃噬后的骸骨。
唯有中央那片寸草不生的焦土,隐隐透出一丝异样——一抹青光,微弱却执拗,在灰烬中一闪即逝。
苏媚跪在那里。
红衣似血,沾满尘泥与干涸的血迹。
她手中紧攥着李云飞那件染血的外袍,指尖发抖,指节泛白。
红绫垂落,像一条死去的蛇,缠绕在她脚边。
“你说过……”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要给我熬十年药。”
风过,吹起她鬓角一缕乱发,露出那双猩红的眼。
不是哭,是怒火燎原。
她猛地咬破手指,鲜血滴落,砸进焦土。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铁入水。
血珠竟未渗入,反而被泥土吞噬,下一瞬,一道细长的青纹自滴血处裂开,蜿蜒如蛇,迅速向四周蔓延!
“住手!”一声厉喝从暗道口传来。
柳如烟冲出,脸上满是冷汗,手中机关罗盘疯狂旋转。
她一把扑上前,将苏媚的手拽起:“你疯了吗?这地脉已被‘影龙引’污染!每滴血都是催命符,会引来地下邪气反噬!你现在不是救人,是在召魂!”
“那我就把魂也烧给他!”苏媚猛地甩开她,眼中泪光与狠意交织,“他为了我们,连轮回都不要了!你现在告诉我不能动?!”
柳如烟死死盯着那道青纹,脸色发白:“我知道你恨,我也恨!可李云飞若真魂湮灭,谁来破魏无忌的局?谁来救剩下的世界?你要他死得毫无意义吗!”
两人对峙,气氛如刀。
就在这时,焦土之下,那青纹突然剧烈震颤,一圈圈波纹扩散,竟浮现出半幅残缺阵图——正是当年“青音阵眼”的核心纹路!
“阵眼还没死……”柳如烟瞳孔一缩,猛然抬头,“素心!准备牵丝蛊粉!快!”
暗影中,一道素白衣影缓步而出。
秦素心捧着一只古旧骨灰罐,面容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
她走到焦土边缘,轻轻打开罐盖,低语:“娘,若你医道有灵……助他一程。”
话音落,灰烬飘出。
本该随风而散的骨灰,竟在空中凝滞,缓缓拼成一个字——归。
随即,化作风旋,钻入地缝!
轰——
大地微震。
九道隐匿的地脉同时嗡鸣,原本沉寂的废墟下,仿佛有某种古老之物正在苏醒。
柳如烟迅速取出九枚青铜齿轮,以逆序嵌入地基裂缝,口中默念机关咒诀,额上青筋暴起。
“反机关术·九眼倒嵌——锁灵!”
咔嚓、咔嚓、咔嚓……
齿轮咬合,地底传出沉闷回响,那股躁动的邪气竟被强行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极淡、极柔的青色灵气,自裂缝中缓缓升起。
与此同时——
灵境深处。
无边竹海在虚空中摇曳,白雾弥漫,笛声悠悠,如泣如诉。
李云飞漂浮在半空,意识模糊,灵魂残破。
他看见自己的九具影化体在烈焰中哀嚎、崩解,那是他在终燃一击中分裂出的执念分身,如今皆已濒临消散。
耳边,墨音的声音冰冷如铁:“你以‘青音共鸣·终燃’焚尽真魂之力,如今仅剩三成残识。七日内若不归位,青竹笛将认主失败,你的名字,将从所有武林册籍中抹去——连转世之机都不会有。”
李云飞嘴角动了动,想笑,却只溢出一缕虚幻的血丝。
“那又怎样?”他喃喃,“魏无忌的局……破了就行。”
话音未落。
一道青光,自竹海尽头穿透迷雾,直射而来。
它不刺目,却温暖得让人心颤。
光中,浮现出一枚小小的火种,通体青碧,形如竹叶,静静悬浮在他面前。
火苗跳动,映照出他残破的面容。
就在他伸出手的刹那——
远处笛声骤停。
竹海翻涌,雾气退散。
一道熟悉的身影,立于竹林之巅。
白衣胜雪,手持青竹笛,眉目如画,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年轻模样。
那是……苏青竹。
不是残影,不是幻象。
而是她当年,最巅峰时的模样。
她望着他,没有说话。
只是轻轻抬手,将那枚心火种推向他。
李云飞怔住。
指尖触碰到火种的瞬间,一股暖流涌入神识,仿佛有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炸开——
竹林初雪,少年执笛学医;
月下论武,一招一式皆含天道;
还有那一夜,血染山河,她立于万丈深渊前,回首一笑——
“后来者,莫惧焚身。”
他的呼吸一滞。
原来……有人比他更早疯过。
李云飞指尖触到那枚青碧火种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
记忆如潮水倒灌,不是碎片,是整段人生——苏青竹的身影在烈焰中伫立,白衣猎猎,青竹笛横于唇边。
那一夜,天穹裂开黑渊,玄空自地脉深处爬出,半身为骨,半身化雾,口吐万丈阴风,吞噬生灵精魄。
她站在山巅,身后九道地脉阵眼尽数崩裂,唯剩最后一丝灵机未断。
“以我真魂为引,封你千年。”
她轻声说,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然后,她将笛插入心口,引燃全身精血,一式《青音共鸣·终燃》响彻天地。
火焰不是红,是青,纯净如初春新芽,却焚尽万物。
她的肉身化灰,神识融入笛中,只留下一道执念镇压玄空主棺。
李云飞浑身剧震,瞳孔剧烈收缩。
原来……他拼死使出的那一招,并非独创。
原来,早在百年前,就有人替天下疯过一次。
“所以你说我不该死?”他在心中嘶吼,“可老子也想护我想护的人!”
眼前幻象消散,墨音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心火已赠,七日内归位,尚可重铸神识。否则——”
“闭嘴!”李云飞猛然抬头,眼中戾气翻涌,嘴角咧开一抹近乎癫狂的笑,“老子不靠谁赐复活!也不做第二个被供在牌位上的‘英雄’!”
话音未落,他猛地撕开衣襟,露出胸口那两道早已熄灭的青纹——那是宗师印记,也是灵魂烙印。
此刻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竟以指尖为针,狠狠刺入膻中穴,逆冲任脉!
“我要自己——烧回来!”
心火炸燃,青焰冲霄!
虚空中,一株巨大的青竹虚影拔地而起,节节生长,穿透迷雾,直抵灵境核心。
笛声再响,不再是哀婉低吟,而是裂石穿云的战歌!
残破神识在火焰中重塑,九具影化体虽已湮灭八具,但最后一具竟裹着青焰缓缓站起,手持残笛,与他对视一眼,随即化作流光,汇入其魂!
这一刻,灵境震荡,白雾退散,墨音冰冷的眼中首现波动。
“……逆命夺火,自燃残识为薪……你比她更疯。”
现实世界——
焦土之上,忽有青光冲天而起,如破土新芽,撕裂晨雾!
柳如烟踉跄后退,罗盘爆碎。
秦素心手中骨灰罐嗡鸣不止,似有所感。
而苏媚,在光芒乍现的瞬间便已转身,双目死死盯着那片焦黑中心。
尘埃掀动。
一道身影缓缓坐起。
李云飞睁眼,眸底掠过一缕青焰,转瞬即灭。
胸口双纹微闪,如同风中残烛,终究没能彻底点亮,但他呼吸平稳,气息虽弱,却已回归。
“你……”苏媚声音发颤,一步扑上前,将他紧紧抱住,红衣染灰,泪落在他肩头,“再死一次,我烧了你药炉,让你下辈子投胎当柴火!”
他喉咙动了动,虚弱一笑,嗓音沙哑:“那我……多煎几副补魂汤……专治暴躁圣女。”
柳如烟却没笑。
她盯着远处宫墙阴影,脸色骤变:“别腻歪了!”她厉声道,“影十三的脚印,昨夜又出现在西角门——魏无忌,还没收手。”
风骤停。
废墟间,只剩余烬飘零。
当夜,月隐云后。
李云飞独坐焦土,背倚断柱,手中炭笔缓缓勾画——九眼图腾,错落成环,正是当年“青音阵眼”的逆向重构。
他一笔一划极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额角渗汗,显然神识仍未痊愈。
忽然,指尖一痛。
低头,炭灰之中,竟浮现出一行细小如蚁的字迹,墨色幽深,仿佛从地底渗出——
“主棺未毁,玄空……在等你醒。”
他呼吸一顿,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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