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雪,还在下。
荒庙外,星河般的地脉微光缓缓流淌,如天女撒下的银纱,温柔覆盖着这片被怨龙残念侵蚀多年的冻土。
可就在这安宁降临的一刻,一丝黑音逆流而上,细若游丝,却带着腐朽魂魄的腥气,悄然钻入一名昏死多日的音奴耳中。
那人本已气息全无,胸膛塌陷如枯井,此刻却猛地抽搐起来。
“嗬……嗬嗬……”
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鸣,像是锈铁刮过石板。
下一瞬,他双目暴睁——瞳孔竟泛出青灰色,如同死水映月,毫无生气却又充满狂乱杀意。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死死盯住李云飞心口的位置,仿佛那里有他命定的猎物。
“呃啊——!”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撕裂夜幕,那音奴竟凭空跃起,枯瘦的手爪直扑李云飞咽喉!
速度快得惊人,竟有一流武者的爆发力!
苏媚反应更快。
红绫如血蛇出洞,自袖中疾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妖艳弧线,瞬间缠住音奴脖颈,狠狠一扯——
“砰!”
那人重重摔地,脸颊砸进积雪,牙齿崩断两颗,鲜血混着冰渣喷出。
可他居然还在笑,嘴角咧到耳根,眼里青光暴涨。
“心门……开了……他也快来了……”他嘶声低语,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
苏媚眉梢一凛,一脚踩住他胸口,红绫收紧,几乎要勒断其颈骨:“谁派你来的?《安魂调》是谁吹的?”
那人却不答,只是疯狂扭动,直到柳如烟提灯靠近,目光落在他裸露的胸膛上,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什么?”
只见那音奴心口,赫然浮现出一道烙印——半道纹路,扭曲如蛇,蜿蜒盘绕,竟与李云飞心口那道完整的“心门纹”轮廓一致!
唯一的区别是:李云飞的纹路由内而外散发着温润青光,似有生命;而这人的纹路却漆黑如墨,边缘焦灼,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般。
“有人在仿制‘心门纹’。”柳如烟指尖轻触图纹,立刻缩手,“而且……这不是刻画上去的,是被人用音律硬生生种进魂里的!他在替谁接收共鸣?”
她猛地抬头,看向李云飞:“《安魂调》被人篡改了!原本是安抚怨魂、引导归宁的圣音,现在却成了勾魂摄魄的引信——安魂网,已经被反向操控,变成了‘引魂阵’!”
话音未落,李云飞已闭目凝神。
他一手按住心口,青焰内力缓缓游走经脉,试图感应那道血脉共鸣的源头。
刹那间,一股诡异旋律顺着心门纹涌入识海——
是他熟悉的《安魂调》,开头三音分毫不差,可到了第四拍,本该平缓回落的“归”音,竟被强行拔高,转为一个尖锐刺耳的“焚”字转音!
那音色阴冷扭曲,像有人在耳边冷笑,又似万鬼齐哭。
“我娘写的谱子……少了‘归’,多了‘焚’。”李云飞睁开眼,眸中青焰跳动,嘴角却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她熬汤是为了让人回家,不是为了把人烧成灰。”
苏媚冷冷望着长安方向:“还能有谁?城头那个影子,根本不是来接你,是来抢你的路——抢你娘留下的门,抢你守的这片天!”
柳如烟迅速摊开地脉图,指尖沿着共鸣轨迹疾速滑动,脸色越来越白:“不好……那人以音引怨,已在长安城外聚起三万流民怨魂!他们都被这伪《安魂调》迷惑,以为坛上之人能带他们‘归家’……可那是假的!那是骗鬼的毒饵!”
她猛然抬头:“若今夜子时之前不能切断共鸣,逆阵成型,关中千里沃土,将沦为怨龙重生的巢穴!那些人……都会变成行尸走肉的隐奴!”
风雪呼啸,荒庙破窗摇晃作响。
李云飞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药方。
纸页残破,边角焦黑,显然历经战火。
上面墨迹斑驳,写着几个大字:《安神汤方》。
他指尖轻轻抚过“归魂”二字,动作极轻,仿佛怕惊醒沉睡的记忆。
“我娘说,这汤治的不是病,是心。”他低声说着,”
说完,他抽出青竹短刃,在掌心一划。
鲜血涌出,滴落在“归”字之上。
刹那间——
纸面微震,金光一闪而逝。
那“归”字竟如活过来一般,笔画微微蠕动,仿佛回应着主人的血与念。
柳如烟瞪大双眼:“药方……是活的?它在认主!只有真正的安魂者,才能唤醒它!”
李云飞将药方小心贴身收好,塞进心口位置,正对着那道青纹。
他站起身,拍掉肩上积雪,眼神锋利如刀。
“既然有人想拿我娘的方子煮夺命的药……”他轻笑一声,拎起青竹短刃,刀锋在月光下泛起幽蓝火焰,“那我就亲自送一碗‘归家汤’过去——看看是谁,不配喝这口汤。”子时将至,长安城外百里荒原。
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像刀子刮过。
远处一座土坛孤零零矗立在枯草之间,四周黑压压跪满了人——流民、乞丐、逃兵、弃婴,男女老少皆有,衣衫褴褛,眼神空洞。
他们齐齐伏地,口中喃喃重复着一句怪调:“归……焚……归……焚……”
坛上,一道黑袍身影静立如铁塔,手中短刀缓缓划过地面裂痕,每一下都激起一圈肉眼可见的音波涟漪。
那旋律正是被篡改的《安魂调》,四拍为一轮,前三音温润如雨,第四音却骤然拔高,尖锐刺耳,宛如利刃剜心!
“呜——!”
又是一声凄厉哀嚎,一名跪拜的老妇突然浑身抽搐,七窍渗出黑血,双眼翻白,皮肤迅速灰败龟裂,转眼化作一具直立行走的怨奴,机械地转向身旁亲人,爪子猛地插入对方胸膛!
“啊!!”惨叫未绝,已有数十人接连倒地,尸变者越来越多,如同瘟疫蔓延。
苏媚瞳孔紧缩,指尖掐入掌心:“这些不是普通的淫奴……他们是活人祭!用万民之怨喂养邪阵,炼‘伪焚门者’!”她红绫已悄然缠腕,杀意沸腾,“我要撕了那狗东西的嘴!”
“别动。”李云飞一把扣住她手腕,声音低沉如雷滚地脉,“那是‘影祭’——以万人为柴,烧出一尊替身傀儡,承载怨龙残念。我们若强行冲阵,只会加速他成形。”
他眯眼盯着土坛中心,那里地面裂开一道幽深缝隙,隐隐透出暗红色光晕,像是大地在流血。
柳如烟蹲伏在侧,手指飞快描摹地表纹路,忽然浑身一震:“这底下……是‘归心阵’的残脉!当年我师父参与建造长安地脉机关时提过,这是安魂网最初的根基阵眼,后来因战乱崩毁,没想到竟被埋在此处……”
“也就是说,”她抬头,目光灼亮,“如果我们能从内部逆接残阵,就能让他的音律反噬其身,烧他自己!”
李云飞没有犹豫,只看了她一眼:“带路。”
三人借夜色掩护,悄然潜至土坛边缘。
柳如烟以机关铜铃引开巡游怨奴注意,苏媚以天魔舞幻影遮断音波侦测,李云飞则纵身跃入地脉裂口,身形没入黑暗。
地下,腐臭与焦味交织,青焰照亮四周——残破石柱上刻满古老符文,中央一座圆形阵盘早已断裂,仅剩几缕微弱金线连接,似垂死之人的心跳。
他脱下外袍,露出心口那道泛着温润青光的“心门纹”。
咬破指尖,一滴精血落下,正中阵心。
嗡!!!
整座地脉轰鸣震荡!
青焰顺着断裂纹路疯狂蔓延,仿佛干涸河床重获春汛。
残阵之上,金光暴闪,竟浮现出半个完整的“归”字图腾!
坛上,黑袍人声音骤然紊乱!
“呃——!”他猛然顿住,短刀卡在地面裂缝中,发出刺耳摩擦声。
四周怨魂感应到异动,竟不再听令,反而掉头扑向土坛,嘶吼着撕咬坛壁!
“不可能!这阵已定!谁敢逆我?!”黑袍人怒吼,面具一角在剧烈震动中碎裂。
月光洒落。
李云飞瞳孔骤缩。
那一角碎裂之下,露出半张脸——眉骨高耸,鼻梁笔直,唇角弧度竟与自己如出一辙!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头,隔着十丈距离,死死盯住地底那道身影。
“你……你也活着?”声音沙哑扭曲,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
李云飞站在青焰洪流之中,缓缓抬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原来……娘当年烧的不止一道门。”
话音未落,青焰顺地脉奔涌而上,如怒龙出渊,直扑土坛!
黑袍人仰天咆哮:“你既成火,为何不焚天?!你本该与我一同烧尽这虚伪人间!”
烈焰席卷而来,他却不退反笑,双手结印,引爆残阵最后一丝力量。
“师兄……你护得住这一城,”他在火光中化作灰烬,临散前冷笑回荡夜空,“可你护不住天下。”
风停,火熄。
荒原重归死寂。
而就在此时——
长安城头,一道斗篷身影再度浮现,伫立在最高处的烽火台边。
他手中短刀轻轻敲击城砖,三长两短,节奏分明。
正是《安魂调》起音暗号。
城下一名蜷缩取暖的乞丐忽然抬头,浑浊双眼望向天空,喃喃低语:
“两个火……要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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