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日,夏至后的第三个周末。凌晨5点,
郑州绕城高速上还飘着薄雾。李明远把福特途睿欧的时速稳定在100公里,副驾驶上的陈静雅抱着一台13英寸的macbook,屏幕亮度调到最暗,正在核对《洛阳水席残谱》影印件。
后排是00后摄像师阿豪,脚架、补光灯、稳定器堆成小山,随着车辆转弯发出轻微碰撞声。
“再确认一遍,”陈静雅把耳机摘下来,“今天我们要找的刘世昌师傅,今年78岁,是水席世家第5代,手里可能有‘牡丹燕菜’手写注释本。”
李明远点头,目光掠过中控的橙色小灯:“导航显示3小时15分钟,全程252公里,服务区停一次,争取9点前到。”
话音未落,天边滚过一声闷雷。
天气预报说,豫西山区午后有暴雨,降水量50-70毫米。没人想到,这场雨会提前到上午9点,也没人想到,它会成为一条分界线——把“同事”与“恋人”之间的那层纸,洇得透明而柔软。
8点40分,车子下连霍高速,转郑少洛。
山影层叠,乌云压得更低。第一滴雨砸在挡风玻璃是9点05分,直径足有5毫米,留下一个清晰的圆斑。
李明远打开雨刮器,2挡,频率每分钟45次;5分钟后,升级为最快挡,雨幕却像断了线的珠帘,能见度骤降到不足30米。
“前面匝道,下去避雨!”
陈静雅指着2公里外的提示牌。车子滑出匝道,拐进一条乡镇小道,再行驶300米,出现一处废弃的砖瓦房,屋檐伸出1.2米,足够停车。
三人刚冲下车,暴雨倾盆而至。雨点砸在彩钢瓦,发出密集的“哒哒”声,像1000颗玻璃珠同时弹跳。阿豪架起相机,想拍雨幕,镜头却被水珠糊住,只好作罢。
屋檐下只有4平方米,李明远把唯一一张木凳让给陈静雅,自己靠柱而立。
雨水顺着瓦沟流下,在地面凿出浅浅小坑,溅起的泥点飞到裤脚,星星点点。空气里混合泥土、青草与汽油的味道,温度骤降8c,呼气可见白雾。
等待,是从手机失去信号开始的。暴雨屏蔽了信号,4G格只剩1格,微信消息转圈又转圈。阿豪把外套帽子拉低,缩在车厢后排打盹;屋檐外,雨线织成密帘,世界像被关进灰色的盒子。
陈静雅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小时候,我最怕暴雨。1998年那场大洪水,村里进水1米深,我抱着一只塑料盆,在屋顶坐了6小时。”
李明远侧头,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细小水珠,不知是雨还是雾。
他第一次听她说起私事,胸口某根弦被悄悄拨动。
“那后来,怎么对豫菜感兴趣?”他问,语气比往日低半度。
陈静雅把电脑抱得更紧,像抱着一段不愿松手的记忆:“我爷是乡村厨师,十里八乡红白事都请他。他写菜谱,用毛笔,竖排,一本32页,封面题‘中州味略’。
我10岁生日,他给我做‘糖醋鲤鱼’,说‘豫菜是黄河水养的,也是咱命养的’。
那年他62岁,年底查出肺癌,3个月就走了。菜谱第1页被眼泪打湿,字迹模糊,我就想把它们重新找回来。”
雨声渐急,她却语调平稳,像在念一段存档已久的文字。
李明远心口泛酸,不自觉把肩膀往她那边倾了2厘米,形成一个天然的“挡雨屋檐”。
“你呢?”她偏头,目光撞进他的瞳孔,“为什么非要做豫菜?”
李明远笑,有点苦:“我虽然出自厨门,记事起就跟着爷爷看他老人家做菜,但我总觉得豫菜里似乎少了点什么,一直想破局,长大后感觉更强烈,想让豫菜能获得年轻人喜欢和紧跟时代发展。而我妈最拿手的是‘鸡蛋炒馍’,把剩馒头掰成块,热油炒,3分钟出锅。后来上了大学,学的是经济管理,才发现我最想念的还是那种焦香味。我想让‘豫味’不再只是‘爷爷做菜’和‘妈妈厨房’,也能成为年轻人的‘城市名片’。”
话音落下,两人都安静了。
雨幕像一面巨大的降噪玻璃,把尘嚣隔开,只剩心跳与呼吸在空气里交错。陈静雅突然觉得,身旁这个男人的理想,与自己的初衷,像两条暗河,在地下悄悄汇流。
暴雨持续42分钟,降雨量达到45毫米。
屋檐下水深3厘米,李明远的运动鞋早已湿透,他却把干燥的那半边外套,悄悄倾向陈静雅。布料摩擦,发出极轻的“沙沙”,像某种暗号。
陈静雅发现,他的袖口被雨水溅湿一圈,颜色深了一度。
她抬手,想把外套推回去,指尖碰到他的腕骨,温度滚烫。那一秒,电流似乎穿过雨帘,在两人之间噼啪作响。
“别动。”李明远低声说,嗓音被雨声盖过,却重重落在她耳膜,“你电脑不能进水。”
陈静雅愣了愣,嘴角微弯,形成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平日里嗓门比锅铲还响的男人,也有温柔到近乎小心翼翼的侧面。
雨势稍歇,是10点07分。
乌云裂开一条缝,阳光像聚光灯打在前方50米的田埂。
阿豪伸懒腰,按下启动键——车子发出“哒哒”声,却打不着火。连续3次,失败。
“积水淹了排气。”李明远判断,他脱下外套,铺在驾驶侧踏板,“我下去推,你们把方向盘打直。”
积水没过脚踝,温度估计12c,他咬牙前进5米,让车头抬高15厘米;阿豪在车内点火,第2次成功。
发动机轰鸣传来那一刻,陈静雅降下车窗,雨后的风带着泥土清香扑进车厢,她大声喊:“李明远,快上来!”
他回头笑,睫毛挂着水珠,像撒了一把碎钻。那一刻,她的心跳,比暴雨还嘈杂。
重新上路,导航显示距洛阳市区还有38公里。
雨后山路湿滑,他把时速降到60公里,右手却时不时去摸副驾驶座椅下方——那里放着他的备用外套,现在正裹在陈静雅身上。
“还冷吗?”他问,眼睛盯着前方弯道,余光却留在她侧脸。
“不冷了。”她摇头,把外套又紧了紧,鼻尖萦绕着淡淡油烟与柠檬洗洁精混合的味道——那是厨房的气息,也是他的气息。
车子转过第7个弯道,她突然开口:“明远,等找到刘师傅的手稿,我们做一本新的‘中州味略’吧?竖排、毛笔、手写,但用环保纸,封面压暗纹牡丹,让老味道有新生命。”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微紧,声音却轻:“好,到时候,你在前言写——‘此书献给所有在暴雨里仍仰望星空的人’。”
陈静雅笑,眼睛弯成月牙。车窗外,阳光铺洒,柏油路面蒸腾起薄薄雾气,像一条通往未来的云梯。
11点15分,车子抵达刘世昌家——洛阳老城区一座带天井的砖木老屋。
门槛高15厘米,被雨水浸成深色。李明远先跳下车,绕到右侧,为陈静雅拉开车门,手掌本能地挡在门框上沿,像保护一件易碎瓷器。
老人正在堂屋泡茶,见两人并肩而入,哈哈一笑:“暴雨拦路,我以为你们不来了。”
陈静雅把怀里电脑打开,屏幕还残留雨痕,她鞠躬:“刘老师,我们带着问题来的,也带着诚意。”
李明远把外套抖开,披在她肩,朝老人拱手:“雨再大,也拦不住想回家的人。”
刘世昌眯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最后落在他们不自觉靠近的肩膀,笑意更深:“好,好,水席的故事,我慢慢讲,你们慢慢记——也顺便,听听雨停之后,心里还有什么声音。”
夜里,回到民宿。
陈静雅把电脑里的照片导进硬盘,一张缩略图定格在暴雨屋檐——李明远半边湿透的肩,和她被外套裹紧的侧影。
她盯着屏幕发了很久的呆,鼠标箭头无意移到“设为桌面”按钮,轻轻一点。
隔壁房间,李明远冲完热水澡,手机跳出一条微信:“外套我洗了,晾干后还你。——静雅”
他嘴角上扬,回复:“不急,雨还会再来,我等你一起躲。”
消息发送成功,时间显示23:59。
窗外,蟋蟀声与心跳此起彼伏,像在为一段刚刚萌芽的故事,低声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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