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郑州奥体中心主馆穹顶灯阵齐亮,五千席观众台座无虚席,空气里混着热干面、咖啡与机油的古怪气味——那是转播车刚刚启动散热。
舞台中央,一字排开十二座不锈钢战灶,蓝火苗舔着锅底,像十二条刚被唤醒的火龙。
李明远站在三号灶前,白衣白帽,领口别着枚小小锦鲤徽章——橘皮剪的,尾巴翘成太极弧,被透明胶裹住,仍散发淡淡辛香。
他抬眼扫过观众席,王建业在第二排,双手抱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陈静雅举着单反,镜头长炮般对准他,快门“咔嚓”一声,像给他最后一颗定心丸。
抽签结果大屏滚动——“创新豫菜”四字定格,台下哗然。
豫菜讲究“中与和”,如何创新又不丢根?这是道比刀工更难的题。李明远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灌了一勺刚吊好的高汤,暖而沉。
他转身,从食材车取下第一只保鲜盒——洛阳牡丹燕菜专用白萝卜,通体雪白,弯度十五度,像一弯新月。
评委席里,豫菜文化研究会凌老微微前倾,拐杖头在地板上敲出轻响,那声响仿佛在说:让我看看,你怎么把“和”字拆开,又拼回去。
李明远没有急于动刀,而是先净手,三次,每次十秒,水流声被麦克风放大,像一条山涧淌过整个场馆。
擦干,他取一方湿毛巾,平铺台面,再将萝卜置于其上,动作轻柔得像给婴儿裹襁褓。
接着,他闭眼,指尖沿萝卜弧度游走,仿佛在读盲文。
十秒后,眼睁开,有光。一刀切下,连皮连肉,薄片透光,却不断。每片直径两厘米,厚不过半毫米,三十六片依次排开,像一排微型圆月,泛着淡青月晕。
观众席最前排,一个小女孩“哇”地出声,被母亲迅速捂嘴,镜头捕捉到这个细节,大屏实时播放,笑声涟漪般荡开,紧张稍缓。
李明远置若罔闻,起锅,水沸,加少许盐、几滴白醋,萝卜片焯水三秒,过冰,定色,去辛辣,只留下清甜与脆。
另一边,怀山药蒸熟,压泥,加少量澄面,揉成太极阴鱼;另一半混入红菜头汁,揉成阳鱼。
两色面团在他掌心翻飞,如阴阳流转,无接缝,无刀痕,最终落在一只长方形白瓷盘,底盘长二十厘米,宽十厘米,鱼眼处嵌两粒黑芝麻,仿佛下一秒就要游起来。
评委席里,省烹协副主席赵女士扶了扶眼镜,低头在评分表写下第一行字:造型——9.5。
王建业在台下悄悄松开拳头,掌心全是汗。
陈静雅的单反连拍声像雨点,她捕捉到他嘴角一闪而过的弧度,那弧度比太极阴阳线还柔软。
此刻,李明远取来第二只保鲜盒——小鲍鱼四只,提前三天用清鸡汤文火浸,保持原鲜。
他另起小锅,倒入第一道清汤——老母鸡、火腿、精瘦肉、瑶柱、鸡爪,文火吊六小时,汤色清亮,可照见人影。
鲍鱼入锅,小火煨三分钟,关火,盖盖,焖至七分熟,留住弹性。
与此同时,他取第三只保鲜盒——南阳黄牛腱子肉,切骰子丁,冷水下锅,焯水去血沫,再与十倍清汤同入高压锅,上汽后二十分钟,捞出,汤汁收浓,加少量红曲米与冰糖,调成琥珀色鲍汁,粘稠挂勺,却透亮。
时间过去二十八分钟,场馆大屏显示倒计时:剩余三十二分钟。
李明远抬头,目光与凌老相遇,老人微微颔首,像把一根无形马鞭轻轻挥下。
他转身,取第四只保鲜盒——开封黑芥丝、信阳木耳碎、杞县红薯细苗,这是他要给“太极”注入的“地气”。
黑芥丝过油,木耳碎用鸡汤焯,红薯苗快速清炒,三样小料分别装入三只小味盅,像给阴阳鱼添的三颗痣,点睛,也锁味。
接下来,是最惊险的一步——“牡丹花开”。他将三十六片萝卜片依次错叠,每片旋转五度,围成一圈,用牙签固定,再缓缓向上一推,宛如一朵白牡丹在掌心绽放。
花瓣需薄如蝉翼,却立而不塌,温度、湿度、角度,差之毫厘,整朵“花”就会瘫成一张“面饼”。
观众席鸦雀无声,连火苗都仿佛压低声音。
陈静雅屏住呼吸,镜头里,李明远的手悬停半空,像一位在瓷器上微雕的匠人。
三秒后,花瓣定型,他轻吹一口气,花朵微颤,如晨露里初醒的牡丹。
台下,掌声轰然炸响,有人吹口哨,有人高喊“豫菜万岁”。
王建业低头,悄悄用袖口抹眼角。
李明远把“白牡丹”置入清汤一侧,花蕊处点三粒金色鲟鱼子,像初升的太阳照在花瓣;另一侧,他将四只小鲍鱼排成弧,浇上热鲍汁,琥珀色液体沿太极阳鱼边缘缓缓渗入,阴阳交汇,色泽由清转红,像晚霞落在汴河。
香气随之升腾——清汤的鲜、鲍汁的醇、芥丝的辛、木耳的润、红薯苗的清甜,层层叠叠,像一幅立体的《清明上河图》,在味蕾缓缓展开。
倒计时进入最后五分钟。李明远没有急于摆盘收尾,而是取来一只最小号喷壶,内装五年陈绍酒,轻按两下,酒雾均匀洒落,遇热即挥发,只留一缕幽微陈香,像给整道菜加了一道“隐形花边”。
随后,他用剩余山药泥捏出两粒小圆珠,分别置于太极鱼眼,再次点睛。
右手微抬,示意完成。
全场静默三秒,接着,掌声、快门声、口哨声混成一道洪流,冲垮所有矜持。
评委席,凌老第一个站起,拐杖不敲了,双手举过头顶鼓掌,像给一座山放行。
赵女士低头,在评分表写下最后一行:味感——10,创意——10,总分——29.5,暂列全场第一。
王建业冲上舞台,想拥抱,又觉不妥,改为重重拍徒弟肩膀,拍得李明远一晃,却笑出一口白牙。
陈静雅把相机对准两人,镜头里,王建业眼角晶亮,像被鲍汁润过的琥珀。
李明远低头,指尖轻触胸口那枚锦鲤徽章,橘皮已干,仍散发淡淡辛香。
他想起前一晚“汴河”贯通时的那口长气,想起二七塔下的咖啡漩涡,想起面天鹅、橘子锦鲤、羽毛球划出的抛物线——原来所有放松,都是为了这一刻的收紧;所有留白,都是为了这一笔重彩。
主持人高声宣布:“三号选手李明远,完成!”声音在穹顶回荡,像给一条潜伏的龙,正式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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