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明远楼后院的灯已经亮了一夜。
排气扇“嗡嗡”转着,把花椒、茴香、山药、醋香搅成一股热流,扑在窗棂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像给玻璃贴了一层磨砂膜。
李明远蹲在排水沟旁,手里举着手机电筒,照向一只蓝色塑料箱。
箱里四条黄河鲤鱼正缓慢游动,金鳞被灯光一刷,亮得晃眼,却时不时甩尾,“扑棱”一声溅起水花,像在抗议被提前预定的命运。
“再检查一遍,腮得鲜红,背得拱,尾巴得红得发透。”
他低声念叨,声音被寒风切成碎片。
身后,张老实戴老花镜,拿一根塑料软尺,逐条量鱼体长——要求42到45厘米,误差不能超过两指。
量完,他在小本上画钩,像给选手发准考证。
楼上,王建业的声音透过排风扇传下来:“面丝醒到第三遍,再抻!断一根,重来!”
语调不高,却带着铁勺刮锅的脆亮。
李明远抬头,看见二楼窗户透出暖黄光,映出老人佝偻却有力的剪影,手里正拉一把细如发丝的焙面,一抖、一甩、一缠,面丝在空中划过一道银亮的抛物线,像给夜色加了一道闪电。
他低头,把最后一条合格鲤鱼轻轻捞出,放进恒温袋,打上标签“12?18上海E2—A08”,动作温柔得像给婴儿裹襁褓。
七点,冷链车悄然抵达后门。
车厢里18c,溶氧仪闪着绿光,像一颗小号夜明珠。
司机递来平板,李明远扫码确认:ph7.2,氨氮0.01,溶氧8.1mg\/L,各项指标均在绿区。
他这才挥手:“装!”
赵鹏带来的供应链团队,把一只只定制保温箱搬上车,箱体米白,侧面篆体“豫味春秋”,像给鱼儿贴上了高铁车票。
最后一箱是“牡丹燕菜”模具,紫铜十二瓣,被防震海绵裹成粽子,张老实非坚持亲自抱上车,像送闺女出嫁:“到了上海,别给我丢脸。”
九点,陈静雅抱着一卷比她人还高的画卷冲进仓库,发梢凝着雾气。
画卷展开,是一幅手绘“豫菜文化长卷”:从商周“炮烙”到北宋“夜市”,从“洛阳水席”到“太极冷盘”,用漫画形式铺陈,一步一景,三步一故事。
她拿压纸板固定四角,退后两步,歪头看比例,像给菜品找最佳摆盘角度。
长卷尽头留一段空白,她眨眨眼:“等展会结束,把观众签名都收上来,贴满这段,让豫菜继续长。”
李明远笑,伸手想揉她头发,发现自己掌心沾了山药泥,又缩回去,只能虚虚比了个“赞”。
十点,二楼研发室,王建业正带徒弟预制“焙面”。
面丝要求细可穿针、长可垂地,炸后酥脆、遇糖醋仍挺立三秒。
老人把提前和好的高筋面反复抻拉,每一次对折,都在案板上发出“啪”一声脆响,像给空气抽了一记耳光。
面丝终于达到标准,他示意徒弟小火起油锅,自己则拿筷子在锅里画圈,油温160c,细面下锅,三秒定型,五秒金黄,七秒捞出,沥油,摊凉,像给金丝过水。
徒弟用镊子轻夹一根,竖直悬空,面丝不弯不折,王建业这才点头:“合格,装箱。”
旁边,食品科学研究生小魏用质构仪检测脆度,数据实时上传云端——“断裂力0.8N,脆度值92”,比预设标准高两分,老人嘴角微翘,像偷喝了一口老酒。
午后,赵鹏拖来一排“秘密武器”——定制餐具。
碗、盘、勺、筷,一律米白瓷,釉下暗刻“豫味春秋”小篆,只在碗底露真容,像给食客留一个暗彩蛋。
最惹眼的是“牡丹燕菜”专碟,直径18厘米,盘心微凹,形成自然弧度,能把牡丹花瓣托成半开状态;边缘十二道浅纹,对应铜模十二瓣,花与器,严丝合缝。
赵鹏拿指腹摩挲纹路,像给投资人讲ppt:“让每一瓣花都找到故乡的土壤,食客才会相信,味觉不是孤岛。”
李明远白他一眼:“别整文艺腔,先过跌落测试。”
话音未落,他抬手,把一只瓷碟从一米高自由落向地面——“叮”一声脆响,瓷碟弹两下,完好无损。
赵鹏挑眉:“瓷土加铝,抗摔提升40%,专利已提交。”
傍晚,仓库变临时摄影棚。
陈静雅要给每道菜拍“定妆照”,背景是一块可拆卸麻布,纹理像刚出锅的蒸馍皮。
她先拍“牡丹燕菜”,把十二瓣紫铜模拼成一朵,中心点三粒金色鲟鱼子,像给牡丹点蕊;灯光从侧面45度打下,花瓣边缘泛起淡紫阴影,层次立现。
李明远负责“淋汤”,清汤用信阳毛尖与琼脂调和,温度控制在60c,沿花蕊缓缓浇下,茶汤遇花瓣,泛起细微涟漪,像给一朵花加了一场晨雾。
快门“咔嚓”声此起彼伏,最终选定一张:花蕊金黄、花瓣莹白、茶汤碧绿,三色交融,却互不侵犯,像一幅被风轻轻吹皱的宋画。
拍完,她把相机递给李明远,自己蹲在地上,拿毛笔在照片背面写一句话:
“如果你尝过中原的风,就会明白——五味调和,是黄河给世界的答案。”
字体是小楷,墨迹未干,被仓库的暖风吹得微微鼓起,像给照片加了一对隐形的翅膀。
夜里十点,最后一只保温箱封盖。
箱体贴上二维码,扫码即可查看菜品“前世今生”——从产地土壤ph值,到厨师掌勺温度曲线,再到文化故事漫画,一页页滑过,像给味觉开了一场直播。
李明远拿扫描枪逐箱过码,“滴——”声连成一条直线,像给豫菜这趟远途,上了一道保险。
封车前,他忽然想起什么,跑回仓库,从抽屉里翻出那枚小小的锦鲤徽章——橘皮已干,仍散发淡淡辛香。
他把它别在保温箱内侧,只露半个尾巴,像给整条车队加了一颗暗彩蛋:
“愿你游过长江,仍能想起汴梁的水。”
车门关闭,冷链车缓缓驶出巷子,尾灯在夜色里拖出两条红线,像给郑州夜空浇了一层辣油。
陈静雅站在仓库门口,抱着空画卷,冲车队挥手,声音被发动机吞没,只剩口型:
“上海见。”
李明远双手插兜,目送到街角拐弯,才转身。
排气扇仍在转,却把夜色吹得温柔,像给一条即将远行的河,轻轻合上封面。
他低头,发现脚边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小片紫铜花瓣,是模具的“边角料”。
他弯腰捡起,攥进手心,边缘微硌,却让他莫名踏实——
那是豫菜留给他的,最后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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