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新国际博览中心的夜色像被糖醋汁浇过,金红而透亮。
展会最后一天的颁奖晚宴设在E3馆顶层,全玻璃穹顶,抬头可见初冬的星子稀落,却被城市灯光映得半隐半现,像一锅刚收浓的高汤,表面浮着点点油星。
宴会厅门口,竖着一块巨幅电子屏,循环滚动“全国特色菜系评选”入围名单:川菜、粤菜、鲁菜、苏菜、浙菜、闽菜、湘菜、徽菜,以及今年首次单列的“豫菜”。
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条彩色进度条,像给千年菜系做了一场实时心电图。
李明远坐在第三桌,白衣已换,穿的是藏青色对襟短褂,领口那枚锦鲤徽章被灯光一刷,像在水里游。
他面前摆着一套“豫味春秋”定制餐具,碗底暗刻小篆,自己却无心动筷——大屏上的进度条正一寸寸往前爬,每一次跳动,都仿佛有人拿筷子敲他心口。
身旁,陈静雅把相机搁在膝上,镜头盖没合,像随时准备起身冲锋;赵鹏则一遍遍刷新手机页面,数据延迟两秒,他便皱眉,仿佛那两秒是糖醋汁里多出的半勺糖,甜得发齁。
只有王建业最稳,老人把拐杖横放在大腿上,双手覆于杖头,指节轻敲,敲出极轻的“笃笃”,像给一条看不见的黄河打拍子。
主持人终于上台,一袭墨红旗袍,立麦前清了清嗓子:“下面揭晓‘最具传承价值菜系’——”她故意停顿,目光扫过台下,像厨师等锅气升腾。
大屏上,八条进度条同时停住,下一秒,豫菜那一栏骤然亮起,像有人往锅里泼了一勺热油,颜色由蓝转金,名字高悬顶端。
全场安静零点五秒,随即掌声炸开,像千只炒勺同时敲击锅底。
李明远愣了半拍,被陈静雅一把拽起,她没说话,只把相机塞到他手里,镜头朝外,对准台上——那里,凌元志凌老已颤巍巍起身,接过奖牌。
奖牌是胡桃木质地,中央嵌铜,刻着“最具传承价值菜系”8个字,铜面未抛光,保留锤纹,像给历史留了毛边。
凌老双手举过头顶,朝台下作揖,开口时声音沙哑却穿透:“黄河水不曾断,豫菜火不会灭!”掌声再起,有人吹口哨,有人高喊“中!”声音混成一股热流,沿着穹顶玻璃上升,把冬夜都烫出雾气。
个人奖紧随其后。
大屏切换,“最佳创新菜品”候选图片轮播:川菜的“椒麻冰淇淋”、粤菜的“脆皮流沙和牛”、鲁菜的“九转大肠慕斯”……
当“太极冷盘”出现时,画面定格——怀山药泥与红菜头汁构成的阴阳鱼,在镜头下像被晨风轻轻吹皱,黑醋栗鱼眼幽亮,仿佛下一刻就要游出屏幕。主持人提高了声调:“获奖的是——豫菜,太极冷盘!”
李明远被聚光灯猛地罩住,眼前一片白,他下意识迈步,却同手同脚,差点踢翻椅子,陈静雅在身后轻推一把,像给面团送最后一度力。
台上,奖牌更小,却更沉,是透明树脂封住的一朵“牡丹”,花心嵌着真正的鲟鱼子,像把中原的晨露锁进琥珀。
颁奖嘉宾是那位白发川厨,他冲李明远挤眼:“让长江黄河汇一锅,你做到了。”
李明远双手接牌,鞠躬,走到立麦前,深吸一口气,胸腔像被高汤灌满,暖而沉。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透过音响,钻进每个人的耳蜗:
“小时候,我爷爷说,豫菜是‘和’味,和得你吃完擦嘴,都不舍得把餐巾纸扔掉,因为上面还留着香。
今天,这香味飘到上海,飘到全国,我希望它继续飘——飘到欧洲、飘到美洲,让漂洋过海的河南人,一闻就想哭,一哭就想起黄河。”
语毕,他抱拳,像给全场行了一个江湖礼。
掌声第三次涌起,却比前两次更沉,像一锅终于收浓的糖醋汁,黏稠得挂勺,也挂心。
晚宴开始,川菜的“火锅冰淇淋”被做成小火山,桌边服务生拿长柄勺,舀一勺红油状的蓝莓酱,浇在白色冰淇淋主峰,冷热交汇,白雾升腾;粤菜推出“和牛酥皮月饼”,一刀切下,粉色肉汁顺着酥层缓缓渗出,像给月亮加了一道朝霞。
轮到豫菜,却不见菜——只见一辆仿古木推车,由张老实师傅亲自掌辕,缓缓穿过大厅。
车上,架一只直径一米的紫铜“牡丹盘”,盘盖扣严,缝隙飘出丝丝白雾,像冬日里开封龙亭湖的水汽。
推车停在宴会厅中央,李明远、王建业、陈静雅、赵鹏四人分站四角,同时伸手揭盖——白雾轰然升起,在穹顶灯光下,凝成一朵巨大的“云牡丹”,花瓣层叠,似有若无。
雾散,才露出真容:三十六朵“牡丹燕菜”拼成的大花,中心是一条缩小版“糖醋黄河鲤鱼”,鱼身用糖艺塑成透明骨架,内里灌入热糖醋汁,此刻被雾汽一激,糖醋沿鱼骨缓缓流下,像给牡丹下了一场金色小雨。
全场安静,连直播设备都忘了推近景,只剩快门声此起彼伏,像一场急雨落在汴京的瓦当。不知谁先鼓起掌,掌声从中心向四周扩散,像给一朵云加上回声。
撤宴时已过零点。
大巴车顺着高架桥驶向酒店,窗外是黄浦江,船灯如豆,在黑色江面拉出长长金线,像谁不小心打翻了一锅刚熬好的糖醋汁。
车厢里却很静,凌老靠在座椅上打盹,奖牌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终于睡着的婴孩;王建业望着窗外,拐杖横放膝头,指节无意识地敲,敲出极轻的“笃笃”,与江轮汽笛遥相呼应;陈静雅把相机存储卡插进电脑,反复回看那一幕“云牡丹”,屏幕光映在她瞳孔里,像给两条小鱼点了灯。
李明远坐在最后一排,耳机里循环的是白噪音“黄河水流”,却盖不住心跳。
他掏出手机,给远在河南长垣市老家的父亲李建国发语音:“爸,咱豫菜,今天在全国面前开花了。”
半分钟,父亲回过来一段语音,背景是老家院里的风,声音被吹得断断续续:“中!咱家的锅铲,没白传!”
抵达酒店,电梯门合拢的瞬间,李明远终于卸下挺直了一整晚的肩背,他靠在轿厢壁,长舒一口气,像给一锅老汤点下最后一颗盐。
陈静雅伸手,轻轻把那枚透明奖牌转了个面,树脂封住的鲟鱼子正对他胸口,像给一条暗河留了出口。她没说话,只做了个口型:“黄河鲤鱼,继续游。”李明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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