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郑州,黄昏像一锅刚收浓的糖醋汁,金红而透亮。
明远楼后院的炊烟升起,被晚风斜斜地切成丝带,一缕飘向熊儿河,一缕钻进梧桐叶,像给这座城市加了一层柔软的滤镜。
李明远把围裙解下,顺手搭在椅背,抬头看天——火烧云排成一条巨龙,龙尾恰好扫过二七塔的塔尖,像给旧地标点了一颗新的朱砂。
手机就是在这一刻震动的。
来电显示: 021-68xxxxxx,上海区号。
他心头没来由地一跳,按下接听,对面是一口流利且带着轻微英伦腔的普通话:“李先生您好,我是上海‘métier’餐饮集团人力资源总监,我们行政总厨职位出缺,董事会一致希望由您填补。
年薪七位数,另加绩效分红,预计总包三倍于您目前收入。
集团将在外滩三号打造‘豫菜专区’,面积四百平,装修预算两千万,完全由您主导。如果您有兴趣,我们愿意配合您任何时间飞来上海面谈。”
声音不高,却像把一块巨石扔进刚平静的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睫毛。
三倍收入、2000万装修、外滩三号、400平米——每一个数字都像一粒花椒,麻得他一时说不出话。
电话挂断,后院突然安静下来。
抽油烟机的轰鸣、知了的长鸣、远处城铁的呼啸,一并退去,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像给一条新河试水位。
七位数,他粗略一算,等于在郑州干三年。
2000万装修,意味着进口炉具、定制铜锅、星空吊顶、全息投影,甚至可能给“太极冷盘”配一座旋转舞台。
而外滩,则是他10年前背包去上海时,站在江边拍照打卡的地方。
那时他刚退学,穿着19.9元的t恤,在人群里踮脚,想看清江对岸的灯火,却只记得镜头里自己发白的脸。
如今,有人对他说:那灯火,可以由你亲手点亮。
夜里十点,交流中心三楼还亮着灯。
陈静雅趴在电脑前,把柏林反馈一条条翻译成中文,睫毛在屏幕光里投下细碎的阴影,像给《清明上河图》加了一层现代滤镜。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李明远倚在门框,脸色被灯照得半明半暗,像一条刚出锅却来不及淋汁的鱼。
“上海来电话了?”她问,声音轻得像怕惊动键盘。
“嗯。”
他扯了下嘴角,把对方条件复述一遍,语气尽量平静,却在“三倍”那里还是顿了顿,像给老汤点盐时手抖多洒了一克。
陈静雅没急着评价,只把椅子转向他,双手环抱,像给一条突然失速的船抛缆绳:“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
他第一次用这个词。过去33年,他总说“中”“行”“可以”“马上”,唯独今晚,他把“不知道”3个字说得又慢又重,像给一口新锅试底火。
第二天傍晚,父亲王建国来了。
老人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手里却提着一份精致礼盒——是上海那边寄来的“见面礼”:一条手工铜锅铲,铲柄刻“métier”logo,铲面錾刻一行小字,“From the bund to the Yellow River”。
老人把锅铲递给他,像给一条新船递上第一根篙:“人家诚意到这份上,你去看看,不算背叛。”
李明远握着锅铲,铜面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像给未来照了一面哈哈镜。
老人继续说:“上海滩啥都有,豫菜缺位,你去了,等于给咱河南人占个坑;可咱这儿——”他手指脚下,“海外标准刚立,基地刚签,柏林的柜刚发,你一走,像戏唱到一半,主角下台解手,观众不散才怪。”
话说得重,却像给一锅老汤点下最后一颗盐,味道全出来了。
李明远盯着自己的鞋尖,那里沾了一小片牡丹花瓣,粉色,被踩得半扁,却仍固执地保持着弧度,像一条不肯散场的龙。
第三天,上海发来正式邀请函,pdF版,中英文对照,附带合同样本。
年薪、分红、住宿补贴、探亲机票、子女教育津贴,一项不少,像给人生按了“加速键”。
同时到的,还有欧中易购的邮件——第二批试订单,6万袋,目的地巴黎、柏林、阿姆斯特丹,要求九月底交货,每袋需附“李明远远程视频”二维码。
如果他去上海,视频拍摄、标准维护、海外答疑,谁来做?陈静雅可以顶一部分,可欧洲人认的是“锦鲤徽章”那张脸,换个人,流量掉30%,helene第一个不答应。
夜里,他独自上天台。熊儿河对岸灯火连成一条光带,像给中原夜色浇了一层辣油。
风掠过,带来远处城铁的汽笛,像有人在喊:“上车吗?再晚就赶不上了。”他打开手机相册,滑动——
第一张,东京洗碗间,他蹲在排水沟旁,手指被泡得发白;
第二张,明远楼开业,王建业把铜锅铲递给他,像递过一支接力棒;
第三张,柏林品鉴会,tobias把“太极冷盘”吃成一轮月,竖起大拇指;
第四张,父亲站在交流中心门口,手里举着“豫菜标准化试点”铜牌,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五张,陈静雅趴在电脑旁,睫毛在屏幕光里投下细碎阴影,像给《清明上河图》加了一层现代滤镜。
他划到最末,是一张空白,像给未来留的占位符。手指悬停,他却迟迟按不下“添加”。
第四天,上海方面再打电话,语气依旧客气,却多了句“若本周内无回复,我们将考虑其他候选人”。
像给一条新河加了一道闸门,时间开始倒计时。李明远把电话放进口袋,转身进厨房,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却顺手抓起一块面团,开始抻“焙面”。
面团在他手里像被施了魔法,越抻越长,越抻越细,像一条不肯断的黄河,最后竟抻到近三米,细可穿针。
他猛地一抖,“啪”一声,面丝断成两截,一半落在案板,一半垂到地面,像给未来画了一条分叉路。
夜里11点,陈静雅终于开口。
两人站在后院牡丹丛前,花影投在墙上,像一幅被风轻轻吹皱的《清明上河图》。
她没问“你去不去”,只问:“你还记得三年前,在东京洗碗时,自己说过什么吗?”
李明远愣住,记忆像被捞出水面的鱼,扑腾起细碎水花——
那天,他洗到凌晨三点,手指被泡得发白,却仍盯着橱窗里一份“豚骨拉面”发呆。
他对同在后厨的金秀贤说:“总有一天,我要让豫菜也发一次光,让漂在外面的河南人,一闻就想哭。”
如今,光已发亮,却有人告诉他:来外滩吧,这里灯更多,舞台更大。
他低头,看自己的鞋尖——那片被踩扁的牡丹花瓣还在,粉色,被月光一照,竟透出一点金属光泽,像给一条暗河加了一盏航标灯。
第五天,他起了个大早,独自开车去黄河北岸的食材基地。
麦浪翻滚,麦芒在朝阳下闪成一片金色,像给中原大地铺了一层糖醋汁。他下车,赤脚踩进田里,泥土从脚趾缝挤出,凉而软,像给一条疲惫的龙做足底按摩
。远处,农民正在浇水,水渠里映出天空的火烧云,像给一条新河加了源头活水。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湿土,攥紧,泥土从指缝渗出,像给时间加了一层老汤釉。他忽然想起父亲那句话——“戏唱到一半,主角下台解手,观众不散才怪。”
第六天,他给上海回复,邮件只有三行字:“感谢厚爱,豫菜出海正值半途,我若离场,戏将断腔。
根在河南,魂在黄河,我留下,守好这口锅,也守好豫菜的第一程。
愿未来外滩灯火里,仍有我一道‘太极冷盘’,彼时,我一定带着家乡的河,去赴约。”
点击发送,他像给一口新锅点了第一把火,火苗“轰”地升起,映得他眼底一片金红。窗外,熊儿河的风再次吹来,带着水汽与槐花味,像给一条刚靠岸的船,加了一段无声的锣鼓点。
夜里,他把那柄“métier”铜锅铲擦得锃亮,挂在交流中心最显眼的位置,像给一条新河立了第一根航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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