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声沉闷的、带着不祥颤音的嗡鸣,从苏联援建的高压电窑车间里传出来,紧接着,“啪”地一声脆响,整个车间顶棚上几排惨白的日光灯管,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集体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只有电窑庞大的身躯上,几个红色的故障指示灯还在黑暗中诡异地闪烁着,像怪物的眼睛。
“完犊子了!又趴窝了!” 车间主任老李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黑暗中响起,“这苏联老大哥的玩意儿,咋比咱乡下的小媳妇儿还娇气!说撂挑子就撂挑子!”
黑暗中,工人们乱作一团,手电筒的光柱慌乱地扫来扫去。
“咋整啊李主任?这窑要是停久了,里面那批出口瓷胎可就全废了!损失大了去了!”
“厂里懂这洋玩意儿的张工,昨天刚去省里学习了啊!”
“快!快去请白术师傅和秦大夫!他们点子多!” 老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白术和当归很快赶到了现场。
车间里弥漫着一股焦糊的臭氧味,还有工人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汗味和焦虑。
“白术师傅,当归,你们可得想想办法!” 老李急得直搓手,手电光下,他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这电窑,是咱厂出口创汇的命根子啊!停一天,损失海了去了!”
当归拿着手电,仔细查看着电窑庞大的控制柜。
柜门上印着俄文标识,里面是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电线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电子元件。
他眉头紧锁,这玩意儿,比火车头还复杂!
他虽然在铁路和水库修过机械,但这种精密的电气设备,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李主任,电路图呢?” 白术沉声问,他知道电不通,无法给机器把脉。
“有有有!” 老李赶紧翻出一个油布包,抖开一张巨大的、满是俄文的图纸,“可…可这上面全是洋码子,咱厂没人看得全乎啊!张工也就懂个大概操作…”
当归凑过去看那如同天书般的图纸,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尝试着按照常规思路,检查了几个保险管和继电器,都没发现问题。
“得查线路内部。” 白术果断地说,“看看是不是哪里的线烧断了,或者接头松了。”
“内部?” 老李一脸为难,“这大家伙,拆起来可费劲了!而且通了高压电的地方,碰一下可就要人命啊!咱没专业电工,谁敢动?”
工人们也都面露惧色。
高压电,在这个年代的人们心中,无异于吃人的猛虎。
当归看着那闪烁的红灯,听着电窑内部残余电流发出的微弱“嗡嗡”声,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想摸摸控制柜外壳上一个裸露的铜质接线端子,感受一下是否有异常震动。
“当归!别碰!” 白术的警告声猛地响起!
但已经晚了!
当归的手指刚一触碰到那冰凉的铜端子!
“滋啦——!!!”
一道幽蓝色的、刺目的电弧如同毒蛇般骤然从端子内部窜出!
狠狠地咬在了当归的指尖!
“啊——!” 当归只觉得一股狂暴的、无法抗拒的巨力瞬间贯穿全身!
他整个人被狠狠地弹飞出去,重重地摔倒在两米开外的水泥地上!
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头发都竖了起来!一股浓烈的皮肉焦糊味弥漫开来!
“当归!” 白术脸色剧变,一个箭步冲上去。
“小秦大夫!” 工人们也吓坏了,惊呼着围上来。
当归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耳中全是尖锐的蜂鸣。
但就在这剧痛和麻木中,一段极其清晰、却又完全不属于他此刻记忆的画面,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冰冷巨大的水轮机厂房…
震耳欲聋的轰鸣…
错综复杂的管道…
他自己穿着蓝色的工装,手里拿着万用表,正熟练地测试着一个巨大的、缠绕着粗壮铜线圈的发电机定子…
仪表盘上,一个指示“转子接地故障”的红灯刺眼地亮着…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一把特制的绝缘扳手,伸向了那个高速旋转的庞然大物…
这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却无比真实!
“当归!当归!醒醒!伤哪儿了?” 白术焦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当归猛地吸了一口气,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火辣辣地疼。
他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一片焦黑,钻心的疼痛阵阵袭来。
“我…我没事…” 当归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嘶哑,但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画面却牢牢印在了脑子里。
水电站…发电机…转子接地…他猛地看向那台趴窝的高压电窑,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
“白术!” 当归不顾疼痛,指着电窑,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我好像知道问题在哪儿了!是里面!是里面那个绕线的大铁疙瘩!是它里面的铜线断了!或者…或者‘接地’了!”
他下意识地用上了那个刚从“记忆”里蹦出来的专业词汇。
白术和工人们都愣住了。
“里面?铜线断了?接地?” 老李一脸茫然,“你咋知道的?”
当归没法解释那诡异的“记忆”,他只能急促地说:“刚才…被电打那一下…脑子里…闪了一下…像是…像是以前修过类似的东西…对!就是里面那个大线圈!它出问题了!”
工人们面面相觑,都觉得小秦大夫是不是被电傻了。
白术却深深地看着当归,眼神复杂。
他想起了朝鲜战场上当归那些超乎寻常的急救知识,想起了水库打捞时他对机械的莫名熟悉…
刚恢复些透骨眼的能力让他隐约感知到,当归身上似乎藏着某种奇特的“联系”。他选择了相信。
“好!就当是里面线圈的问题!” 白术当机立断,“怎么查?怎么修?里面是高压区,怎么进去?”
当归忍着指尖的剧痛,大脑飞速运转。
拆开检修是绝对不可能的,时间和技术都不允许。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焦虑不安的脸,最终落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针包上。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想法冒了出来。
“李主任…各位工友,” 当归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大家信我一次!我有个法子…可能能行!但需要大家伙一起!”
“啥法子?秦大夫你说!” 大壮第一个站出来。
“咱们…咱们自己组个‘人肉电路’!” 当归语出惊人,“用咱们的身体,当导线!把电引出来!”
“啥?!” “人肉电路?!” “用身体引电?!” 工人们炸开了锅,吓得连连后退。这简直是找死!
“听我说完!” 当归提高音量,压住骚动,“不是直接碰高压电!是用低压感应电!这电窑断电后,主线路没电了,但那个大线圈里还残留着感应电流!这电流不大,但足够我们‘感觉’到故障点!我需要大家手拉手,连成一串,最后一个人,摸着电窑的外壳!我用银针,刺进大家手臂上的穴位,激发你们的‘气’,暂时提高你们对电流的耐受力和感知力!这样,当电流流过时,谁那里感觉特别麻、特别痛,或者像被针扎一样,就说明电流在他那里遇到了阻碍或者泄漏——那就是故障点附近!”
这理论太过匪夷所思!
用针灸增强人体导电性和耐电性?
闻所未闻!
车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电窑故障指示灯还在诡异地闪烁。
“我信当归!” 白术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第一个走到当归面前,伸出了宽厚的手掌,“来!给你当第一根‘导线’!”
“也算我一个!” 大壮咬咬牙,也站了出来,抓住了白术的手。
“还有我!”
“怕啥!小秦大夫还能害咱们不成!”
工人们被白术和当归的勇气感染,又关乎全厂生计,一个个咬着牙,伸出手,一个接一个地紧紧握住。
七八条汉子,在昏暗的车间里,手拉手连成了一条“人链”,最后一个人的手掌,按在了冰冷坚硬的电窑外壳上。
气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一丝恐惧。
当归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指尖的剧痛,打开针包,取出最细的银针。
他走到“人链”的第一个——白术面前。
“放松。” 当归的声音异常冷静。
他捻起银针,快如闪电般刺入白术手臂的内关穴(安神定悸)和曲池穴(通行气血),捻转间带着一股柔和的透力。
接着是下一个,合谷穴(通经活络,增强传导)!
再下一个,劳宫穴(掌心,直接增强掌心对能量的敏感度)!
……
当归动作迅捷而精准,如同一位在琴弦上跳跃的乐师,在每一个工人的关键穴位上施针,激发着他们的潜能,也疏导着可能淤堵的气血,为即将通过的微弱电流铺路。
“大家放松!想象自己是一条河,让水流…不,让那微弱的感觉,自然流过!” 当归一边施针一边沉声引导。
施针完毕。
当归走到队伍末端,将最后一根银针,轻轻搭在连接电窑外壳的那位工人手背上的中渚穴(增强末梢感知),并未刺入,只是作为引导。
“准备好了吗?” 当归的声音在寂静的车间里回荡。
“好了!” 众人齐声回答,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
当归猛地将搭在中渚穴的银针针尾,轻轻触碰了一下电窑外壳上一个预留的、用于释放残余电荷的接地端子!
嗡——!
一股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电流感,瞬间沿着“人链”传递开来!
“嘶…麻!” “像蚂蚁爬!” “手心里跳了一下!” 工人们纷纷发出惊呼,描述着自己的感觉。
大部分人的感觉都是均匀的酥麻。
突然!
排在队伍中间位置的一个瘦高个工人猛地大叫起来:“啊!疼!像针扎!在我右边胳膊肘这儿!钻心地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就是那里!” 当归眼中精光爆射!
故障点被找到了!
就在对应这个工人位置的电窑内部线圈区域!
“白术!” 当归看向白术。
早已准备好的白术,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稳稳地按在了电窑外壳上,对应着瘦高个工人指示的大致区域!
他闭上了眼睛!
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他掌心凝聚。
透骨眼——那在战场上觉醒,能看透血肉筋骨的能力,此刻被他催动到了极致!
他不再试图“看”,而是用全部心神去“触摸”,去“感知”那冰冷钢铁外壳下,线圈内部的结构!
时间仿佛凝固了。
汗水顺着白术的鬓角滑落,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身体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这种超越物理接触的感知,对他精神的消耗巨大无比!
几秒钟后,白术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但目光如炬!
“找到了!” 他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线圈内侧,靠近第三组磁轭的地方,有一处铜线绝缘层烧融了!
铜线裸露,搭在了铁芯上!
就是它在‘接地’漏电!”
问题根源找到了!
“能修吗?” 老李的声音带着狂喜和忐忑。
白术看向当归,又看看旁边堆放的材料:“用瓷土!调成最细腻的泥浆!趁现在残余电荷放得差不多了,立刻灌进去!填满烧融的缝隙,隔绝铜线和铁芯!”
“瓷土?这能行?” 老李有点懵。
“行!” 当归立刻接口,“瓷土绝缘性好!干了之后比胶还硬!快!”
工人们立刻行动起来。
细腻的高岭土泥浆很快调好。
在白术精准的指引下,通过电窑上一个细小的检修孔,小心翼翼地将泥浆灌入那个致命的故障点。
泥浆缓缓流入,填满了烧融的缝隙,包裹住了裸露的铜线…
等待泥浆凝固的过程,无比漫长。
终于,当归深吸一口气,示意断开“人链”。
他走到控制柜前,颤抖着(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受伤手指的疼痛)合上了主电源闸刀。
嗡……
电窑内部传来一声顺畅得多的、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声。
控制面板上,那些刺眼的红色故障灯,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
代表运行正常的绿色指示灯,稳稳地亮了起来!
“亮了!绿了!绿了!” 工人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车间里瞬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老李激动地抓住白术和当归的手,语无伦次:“神了!真神了!白术师傅!秦大夫!你们俩…真是咱厂的活神仙啊!”
白术疲惫地笑了笑,拍了拍当归的肩膀。
当归也笑了,但笑容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后怕。
就在这时,厂部通讯员小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封信:“白术师傅!您的信!加急的!苏木大哥从老家来的!”
白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接过信,拆开,只扫了几眼,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当归心头一紧:“信上…说啥?”
白术抬起头,看向当归,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忧虑和沉重,声音干涩:
“玉兰…你玉兰弟妹…病又重了…咳血了…”
车间里胜利的喜悦,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冻结了。
银针连古今,血肉化金桥。
绝境求生,靠的不仅是技艺,更是人与人之间以命相托的信任与那敢于触碰未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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