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精密机械厂的恒温车间里,空气冷得像块冰。
地面光洁得能照出人影,巨大的玻璃窗外,穿着白大褂的技术员们行色匆匆。
一台银灰色的东德产精密镗铣床,像头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卧在车间中央。
它本该发出稳定而高效的切削声,此刻却像死了一般寂静。
几个穿着深蓝色连体工装的老师傅,愁眉苦脸地围着机床打转,手里拿着千分尺、内窥镜探头,小心翼翼地检查着。
一个金发碧眼、穿着笔挺灰色西装、打着领结的德方工程师汉斯·穆勒,正烦躁地踱着步,手里捏着一块雪白的手帕,不停地擦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他操着带德语腔的英语,语速飞快地对着身边翻译抱怨,翻译再转成中文给厂里陪同的干部和技术人员:
“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主轴轴承是全新的西门子货!液压系统压力曲线完美!所有传感器读数都正常!可为什么?为什么刀具就像被魔鬼啃过一样,每次精加工到最关键尺寸就崩刃?就像……就像被无形的剃刀剃断了头!”
他挥舞着手臂,指向旁边一个托盘。
托盘里,躺着十几枚断裂的合金精镗刀头,断口整齐得诡异,如同被利刃瞬间切断。
“鬼剃头!这是‘鬼剃头’故障!在我们德国,这机器就该送回原厂大修!或者直接报废!”汉斯的语气带着日耳曼人特有的固执和傲慢。
厂里的总工程师老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技术员,急得直搓手:“穆勒先生,这……这台机器是厂里的宝贝疙瘩啊!承担着重点型号的关键部件加工!停一天都是巨大损失!您再想想办法……”
“办法?”汉斯停下脚步,蓝眼睛扫过车间里所有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无奈,“除非你们能找出那个‘看不见的魔鬼’!否则……”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车间门口刚进来的两个人——秦当归和秦白术。
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与这里锃亮的环境格格不入。
当归手里还拎着个半旧的藤条箱。
汉斯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用英语问翻译:“他们是谁?这里是无尘车间!闲杂人等怎么进来的?”
翻译赶紧解释:“穆勒先生,这是701研究所的两位专家,周总工特意请来帮忙看看的。”
“专家?”汉斯上下打量着当归和白术,特别是看到当归藤箱里露出的半截针灸皮套时,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他用英语对翻译说了句什么,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车间里很清晰。
翻译的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转述:“穆勒先生说……他说,‘难道贵国准备用那些插在人体上的小针,来给精密机床治病吗?这真是……非常具有东方想象力’。”
车间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几个年轻的技术员别过脸去。
老周的脸色也涨红了,有些难堪地看向当归和白术。
秦当归的脸颊有些发烫,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藤箱的提手。
秦白术却像没听见那些嘲讽。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那台沉默的机床。
他径直走到机床旁,无视了汉斯不满的眼神和周围异样的目光。
他没有去看那些断裂的刀头,也没有去碰任何仪器。
他的视线,落在了机床侧面一块闪亮的铭牌上。
上面用德文刻着机床型号和参数。
白术伸出手指,没有触碰铭牌,只是虚悬在冰冷的金属上方,缓缓移动。
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那铭牌是病人的手腕,他正在隔空“号脉”。
“他在干什么?”一个年轻技术员忍不住小声嘀咕。
“故弄玄虚呗……”另一个低声回应。
汉斯抱着双臂,冷眼旁观,脸上写满了“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白术的手指在铭牌上几个特定的点位上短暂停留,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无形的“脉动”。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指尖无意识地微微颤抖着——这是他强迫症发作时,极力控制的表现。
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标注着“主轴转速”参数的位置下方。
“这里,”白术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车间里的低语,“‘脉象’细涩,沉取无力,像久病气血两虚之人,强行催动,必有崩漏之险。”
他收回手,目光转向机床那粗壮的主轴箱。
“主轴,是它的‘心’。‘心气’不足,‘血’行不畅。‘气’推不动‘血’,‘血’养不了‘脉’,到极致处,自然崩断。”
他指了指托盘里断裂的刀头。
“就像人虚火上炎,突然流鼻血。”
“噗嗤!”有人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汉斯更是夸张地耸了耸肩,对着翻译摊开双手,用英语大声说:“听听!心跳?气血?崩漏?流鼻血?上帝啊!我是在维修车间,还是在巫医的帐篷里?周先生,我认为这是在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老周的脸色更难看了,求助似的看向秦当归。
当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窘迫和一丝怒意。
他走到白术身边,看着那台冰冷的机器。
“穆勒先生,”当归开口,声音尽量平稳,“我们中医讲‘望闻问切’。白术同志刚才做的,就是‘切’。他感知的是机器运转时内部能量的流动状态。就像人的气血,机器也有它的‘能量流’。您说的液压系统压力曲线正常,那是‘脉象’的‘浮象’,是表面的。而真正的病根,在‘沉取’之下,在能量流动的细微阻滞处。”
他指着主轴箱。
“好比一个人,表面脉象平稳,但内里气血瘀滞,到了某个临界点,就会突然爆发。这机床的‘气血’,在主轴高速旋转、承受最大切削负载的瞬间,因为某个关键的‘节点’供能不畅,产生了极其短暂却足以致命的‘断流’!导致刀具瞬间失去支撑力而崩断!”
汉斯听得眉头紧锁,虽然翻译尽量解释,但他脸上的表情显然还是“一派胡言”。
“精彩的故事,秦先生。”汉斯语气带着讽刺,“但科学需要证据!请问你们的‘能量断流点’在哪里?用你们神奇的东方针法指出来给我看看?”
车间里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当归和白术身上。
当归看向白术。
白术没说话,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粗壮的主轴箱。
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常人难以察觉的银芒悄然浮现!
透骨眼!
在他的视野里,冰冷的钢铁外壳瞬间变得透明。
复杂的齿轮、轴承、油路管道如同活体的经络骨骼般清晰呈现。
液压油如同暗红色的血液在管道中奔流。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结构,锁定在主轴最深处、被重重精密部件保护着的核心——那套高精度的复合滚柱轴承上。
轴承在正常空转。
然而,当白术的意念模拟着机床进行极限切削负载时——
在轴承内圈与外圈滚道接触的某个极其微小的区域,一点极其刺眼的、不正常的反光猛地闪烁了一下!
那反光的形状……异常规整!
不是金属摩擦的火花!
更像是……某种微小的、刻印在金属表面的几何图案反射的光!
那图案……由黑白相间的小方块组成……
二维码?!
白术的心脏猛地一缩!
战场上那枚带二维码的止血钳,瞬间闪过脑海!
这精密机床的主轴轴承深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是轴承。”白术的声音斩钉截铁,打断了汉斯的嘲讽和所有人的等待。
他伸手指向主轴箱最核心的位置。
“核心轴承,内圈滚道,七点钟方向,有异物嵌入,导致应力瞬间集中。”
他的描述精准得如同亲眼所见!
汉斯一愣,随即嗤笑:“异物?不可能!轴承是密封的!我们拆开检查过……”
“你没拆到那个位置。”白术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表层完好,病在腠理深处。”
汉斯被他的笃定激怒了:“好!那就拆!如果拆开没有你所谓的‘异物’,我希望贵厂能给我和我的公司一个合理的解释!”
拆解精密主轴是项大工程。
在汉斯亲自监督下,技术员们小心翼翼,如同进行外科手术。
沉重的端盖被卸下。
复杂的齿轮组被层层取出。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润滑脂的清香。
终于,那套价值不菲的银白色复合滚柱轴承被完整地取了出来。
在强光工作灯下,它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看起来完美无瑕。
汉斯拿起高倍放大镜,亲自检查内圈滚道。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轻蔑,慢慢变得凝重,最后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这不可能!”他失声叫道,德语都蹦了出来,“Gott im himmel!(上帝啊!)”
在放大镜下,内圈滚道七点钟方向的金属表面,极其隐蔽地嵌入了一粒比芝麻还小的、坚硬无比的黑色晶体碎屑!
而在那碎屑边缘极其微小的金属挤压变形区域,竟然真的隐约浮现着几道极其细微的、人工刻划的痕迹!
那痕迹,在强光和高倍放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由极细黑白线条构成的微型图案!
虽然微小到难以辨认全貌,但那网格状的排布特征……
像极了缩小无数倍的二维码!
“真……真有东西!”老周凑过去一看,也惊呆了。
“这是什么?”汉斯用镊子小心地夹起那粒黑色晶体碎屑,对着灯光仔细看,脸色变幻不定,“金刚石?还是……某种人造硬质晶体?”
他猛地看向白术:“你是怎么知道的?隔着钢铁外壳,你怎么可能……”
白术没有回答,只是习惯性地用手指捻了捻裤缝。
当归看着那粒碎屑和旁边诡异的刻痕,心中疑云密布。
这绝不是自然磨损或意外进入的杂质!
这是人为的破坏!而且手法极其高明歹毒!
“问题找到了,穆勒先生。”当归压下心头的惊疑,开口道,“现在,能修了吗?”
汉斯如梦初醒,看着那粒碎屑和轴承上细微的损伤,脸色铁青。
“轴承内圈滚道有轻微压痕,必须更换!但……”他看了一眼那台等待“心脏”的昂贵机床,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白术,咬了咬牙,“我们……没有带备用轴承!订货周期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老周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车间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秦白术再次上前一步。
他拿起那个受损的轴承,目光锐利地扫过内圈滚道上的压痕。
然后,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针包里,抽出了一根最粗最长的火针。
“你要干什么?”汉斯惊疑不定。
白术没理他。
他示意技术员点燃酒精灯。
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
白术将火针的针尖凑近火焰。
精钢针体迅速被灼烧,由暗红转为炽白!
一股灼热的气息弥漫开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白术的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进行最精密的手术。
他左手稳稳地托住轴承,右手捏着烧得炽白的火针。
针尖,精准无比地悬停在滚道压痕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点上!
“嗤——!”
一声极轻微的灼响!
炽白的针尖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压痕边缘高温点刺了一下!
瞬间,那点金属在高温下发生了极其微妙的熔融和流动!
紧接着,白术手腕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在压痕周围另外三个特定点位,闪电般刺下!
“嗤!嗤!嗤!”
动作快如疾风!
四针落下,形成一个微小的菱形!
就在最后一针点刺完成的瞬间——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道原本可能导致应力集中的细微压痕边缘,在高温淬炼下,金属结构发生了肉眼难辨的微调!
应力被重新分布和释放了!
整个压痕区域,看起来虽然仍有瑕疵,但那种尖锐的、可能引发断裂的“锋芒感”消失了!
白术放下火针,将轴承递给旁边目瞪口呆的技术员。
“装回去,试试。”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汉斯和老周都傻眼了。
“这……这能行?”老周声音发颤。
“死马当活马医吧!”一个老师傅咬咬牙。
在汉斯全程呆滞的注视下,轴承被重新安装回去。
机床重新组装完成。
启动按钮按下。
低沉的嗡鸣声响起。
技术员颤抖着手,装上一枚全新的精镗刀头,输入加工程序。
机床主轴平稳加速。
刀尖接触到了坚硬的合金工件。
“滋——”
稳定而锐利的切削声响起!
刀尖稳稳地前进,切下闪亮的金属丝!
没有震动!
没有异响!
更没有可怕的崩断!
当加工完成,千分尺测量工件关键尺寸时——
“完美!公差在正负0.001毫米以内!”技术员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车间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老周紧紧抓住白术的手,老泪纵横:“神了!秦师傅!您真是神了!”
汉斯·穆勒呆呆地看着那完美加工出的工件,又看看旁边托盘里那十几枚断裂的刀头,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白术那根已经冷却、恢复银亮光泽的火针上。
他脸上的傲慢、讥讽、震惊,最终都化为了深深的敬畏和不可思议。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走到白术面前,郑重地伸出手。
“秦白术先生,”这一次,他用的是生硬但努力清晰的中文,“我为我之前的无知和傲慢,向您和您神奇的东方智慧,道歉!”
他顿了顿,从自己随身的真皮工具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小盒,打开。
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三枚闪烁着暗金色泽、造型极其锋锐的特制合金刀片。
“这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顶级硬质合金刀片,作为我的敬意,也是……对刚才那神乎其技的‘针灸术’的一点小小补偿。”汉斯双手将盒子递上。
白术点点头,接过盒子。
当归也凑过来看。
只见那三枚价值不菲的刀片根部,清晰地激光雕刻着一个古拙的犀角杯图案!
与敌特密令上的纹章,一模一样!
当归和白术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深沉的寒意。
敌人,无处不在。
他们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了外企的核心技术产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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