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费力地睁开眼,视野里没有边界,只有无数流动、扭曲的光带。他悬浮在这片虚无混沌的中央,动弹不得。这就是时空的夹缝?还是彻底崩解的起点?父亲苍老枯槁的面容在混乱的光影碎片中一闪而过,撕扯着他的心。
“爸……”破碎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立刻被这片死寂的虚空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同一时刻,时空之外的现代医院,抢救室内外瞬间进入另一种极致的忙碌。秦杰死死守在IcU门外,双眼布满血丝,紧盯着那扇生死之门,手中紧握着那枚玉牌和《黄帝内经》,仿佛握着一根来自未知时空的救命稻草。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当归……是你吗?是你……从另一个时空……送来了救父亲的方子?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护士端着温热的药碗,用棉签蘸着药液,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润湿白术干裂起皮的嘴唇,再慢慢喂进去。老教授抱着手臂站在窗边,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如同在等待一场早已预见的灾难。
药喂下去不到一刻钟,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如同钢针,猛地刺破了压抑的宁静!
屏幕上,心率骤然飙升,疯狂地波动,血压数值则像崩断的线,急剧下跌!
秦白术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脸色由灰白瞬间转为可怕的青紫!
“心衰急性发作!急性心衰!”主治医师一步抢到床前,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愤怒和急切,“快!强心针!利尿剂!准备除颤仪!我就说了!这中药要害死人!”他一边吼着,一边指挥护士紧急用药抢救。
四哥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当归工整的字迹在眼前模糊、晃动。难道真的错了?这跨越时空的药方,带来的竟是催命符?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这生死一线、抢救仪器嗡鸣作响、医生护士忙乱成一团的混乱漩涡中心,四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药方。
被风翻开的《黄帝内经》,一行不起眼的备注猛地撞进视野,——那是当归写在“五虎汤”药方旁边的蝇头小楷,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子午流注,气血有潮。午时心火旺,药力过刚,反激心脉。沉疴当避其锋锐,候子夜水旺,引药归经,缓缓图之。——记于桂湘铁路隧道寒湿重症后”
子夜!子夜水旺!引药归经!
他猛地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赫然指向下午两点一刻!正是午时心火最旺的时辰!护士给灌下的那碗猛药,如同在熊熊燃烧的灶膛里又泼进一勺滚油!难怪会引发如此凶险的反扑!
“时辰错了!”四哥嘶吼出声,盖过了病房里所有的嘈杂。他对着惊愕的主治医生和护士狂喊:“停!停掉那些西药!等!等到子夜!再喂一次药!按子午流注的时辰!相信我!再信我一次!”他的眼神燃烧着最后一点疯狂的光。
主治医生又一次被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震住了。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最终,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救醒了……再等!”这决定沉重无比,赌上的是他的职业声誉和一条命。他挥手示意护士暂停部分药物,只维持最基础的抢救措施。
IcU里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仪器单调的警报声和病人痛苦的喘息,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墙上的挂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发出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咔哒”声。当时针和分针终于重叠,冰冷地指向罗马数字“xII”时,子夜降临!
“时间到!”四哥像是被通了电,猛地弹起。砂锅里早已重新温着的药汁被迅速倒出,急忙让护士继续喂药。
喂完药,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监护仪的屏幕上,钉在秦白术的脸上。主治医生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时间在无声中煎熬。突然,秦白术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吞咽声!紧接着,那骇人的青紫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地擦拭,竟开始从额头、脸颊一点点褪去!虽然缓慢,却异常坚定!灰白的底色下,竟奇迹般地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暖意!
心电监护仪上,那疯狂跳动的心率曲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抚平,剧烈的波动幅度肉眼可见地开始减小、放缓,渐渐趋向于一个虽然虚弱、却规律得多的节奏!那几乎跌穿屏幕底线的血压数值,也像是触底反弹,艰难地、却顽强地开始向上爬升!
“血压回升了!65\/40……70\/45……75\/50!”盯着监护仪的护士第一个失声叫出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心率……窦性心律!稳定了!”另一个护士的声音也在发颤。
主治医生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床边,一把抓起秦白术枯瘦的手腕,手指用力按在寸关尺上。他脸上的冰霜瞬间崩解,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茫然。指尖下传来的脉象虽然依旧细弱,却不再是那可怕的疾速奔涌、浮大无根的死脉,而是变成了一种沉而缓、带着微弱但清晰搏动感的脉象!如同枯竭的河床深处,重新渗出了生命的泉眼!
他抬起头,“这……这怎么可能?!”那表情,仿佛毕生坚信的基石,在眼前轰然崩塌。
接下来的十几天,成了整个医院、乃至整个医学界瞩目的焦点。
四哥严格按照当归笔记中记载的时辰,结合子午流注气血运行的规律,有加减调整地给父亲喂服那副古方汤药。每一次服药,都伴随着秦白术生命体征一点一滴、却无比坚实的改善。顽固的高血糖被一步步控制下来,肌酐指标开始回落,水肿消退……那些纠缠秦白术多年的、被西医判了“死刑”的并发症,竟在这古老药方和玄妙时辰的配合下,出现了不可思议的逆转!
消息像长了翅膀。医学观察团来了,记者来了,扛着笨重的摄像机挤满了病房外的走廊。闪光灯对着那本被玻璃罩小心保护起来的泛黄笔记本、对着药方、对着病床上一天天好转的秦白术不停地闪烁。质疑声、惊叹声、争论声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嗡嗡作响。
最终的结果报告出来那天,权威的《中华医学前沿》杂志主编亲自带着团队来到病房。他郑重地将一份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期刊样本递给半躺在病床上、气色已大为好转的秦白术,封面上赫然印着醒目的黑体标题:
《重大突破!1962年“赤脚走天下医者”古方结合子午流注时辰疗法成功逆转糖尿病晚期重症并发症!》
主编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秦老先生,秦医生!这篇论文……它轰动了!这方子,这时辰疗法……它署名是‘赤脚走天下医者’,是您当年的战友吗?您知道他是谁吗?这将是改写医学史的重大发现!”
秦白术颤抖着枯瘦的手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杂志,浑浊的老眼费力地辨认着封面上的字迹。“赤脚走天下医者”……这名字像一道滚烫的烙印,瞬间烫穿了几十年的时光迷雾。他仿佛又回到了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回到了佛子岭水库的暴雨夜,回到了桂湘铁路幽深的隧道……那个沉默寡言、医术却奇诡精绝、总在他最危急时刻出现的“游方郎中”秦当归的身影,与眼前这行字轰然重叠!
无数被岁月尘封的画面在脑中翻涌、碰撞——悬崖下的救命银针、鸭绿江畔的艾灸、坑道里精准的子午流注排雷、上甘岭坑道里那场诡异的时空对话……还有那始终如一的、沉静中带着深重忧患的眼神。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开,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四哥秦杰,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丝:
“当……归?是他?……是当归?!他还……活着?他在哪?!”
所有镜头猛地转向秦白术那张因极度激动而扭曲的脸。四哥如遭雷击,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手里的《黄帝内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痛苦地、缓缓地,对着父亲那双燃烧着惊骇与狂喜的眼睛,沉重地、绝望地摇了摇头。
老人眼中骇人的光亮瞬间熄灭,如同燃尽的炭火,只余一片死灰般的茫然和冰冷彻骨的绝望。他枯瘦的手指无力地松开,那本象征着医学奇迹的期刊滑落在雪白的被单上,封面上的黑体大字刺目地嘲笑着什么。
千里之外,南方小城。
狭窄的出租屋里弥漫着廉价方便面调料包的气味。秦当归胡子拉碴,形容憔悴,正对着桌上几本破旧的中医典籍和一堆写满演算公式的草稿纸发呆。
强行逆转时空,在时空裂缝里在《黄帝内经》上写下药方,带来的巨大消耗,让他这具身体承受反噬,并失忆。桌上的小电视开着,声音嘈杂,播放着无聊的肥皂剧。
突然,插播的紧急新闻字幕粗暴地切断了剧情。
“本台快讯!重大医学突破!失传古方‘赤脚走天下医者’结合传统时辰疗法,成功逆转世界级医学难题……”
新闻主播清晰而激动的声音,字字如惊雷,炸响在狭小的房间里:
“……署名‘赤脚走天下医者’的六二年古方……秦白术老先生……糖尿病晚期并发症奇迹逆转……”
秦当归整个人僵住了。手里的旧钢笔“啪”地掉在草稿纸上,屏幕上,父亲秦白术那张依旧苍老、却明显有了生气的脸一闪而过。主播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出租屋里死寂一片,只有电视新闻还在兀自聒噪着医学界的震动和赞誉。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束缚,重重砸落在摊开的草稿纸上。
墨迹被泪水迅速晕开,模糊了那些演算的公式,也模糊了纸页下方他下意识写下的、无数次描摹过的两个字——“父亲”。
他想起来了——自己是谁了!
出租屋外,城市的喧嚣依旧,车流声隐隐传来,汇成一片模糊的、遥远的背景噪音,衬得屋内的呜咽声更加绝望和孤独,像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弃的灵魂在无声地嚎叫。
此刻,灵魂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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