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的风格外刺骨,像裹着冰碴子,刮得人脸生疼。火车站的站台上,挤满了裹着厚棉袄、提着大包小包的人。
白术和当归缩在人群里,两人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显得格外单薄。当归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的内兜,那里硬邦邦的,不光有好不容易批下来的探亲证明和皱巴巴的车票,更重要的,是那本用他的血、他的命,一笔一划写在破布上的药经。
火车晚点了快一个钟头,人群越来越焦躁,推搡着,叫骂着,呵出的白气混成浑浊的一片。当归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像暴风雨里的一棵枯草,只有捂着胸口的那只手,铁钳似的纹丝不动。白术则望着铁轨延伸的黑暗尽头,眼里有点点星火般的期盼,但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忐忑。离开这么多年,家里怎么样了?玉兰和孩子们…都还好吗?
站台柱子后面稍微能避点风,当归费力地挤过去,刚喘了口气,旁边两个也戴着口罩、穿着同样半旧劳动布工作服的男人跟着挤了过来,像是也要找地方避风。人贴人的,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被后面的人一推,“哎哟”一声,结结实实撞在当归身上。力道大得惊人,当归根本站不稳,猛地朝柱子栽去,手下意识就松开了胸口去撑柱子。
那高个子男人连忙伸手来扶,嘴里一叠声的“对不住,对不住!”,但那手却又快又准,根本不是扶向当归的胳膊,而是五指岔开,像鹰爪一样猛地按向当归刚才紧紧捂着的左胸位置!指尖隔着薄薄的军装和内衬,精准地触碰到那个方形的硬块。
当归浑身汗毛倒竖,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他猛地挥臂,狠狠打开那只手,声音都变了调:“你干什么!”
那高个子男人被打开手,眼神里的慌乱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锐利。旁边那个矮壮的同伙立刻贴了上来,两人一左一右,像铁钳一样夹住了当归的胳膊。“同志,看你脸色发白,站都站不稳,怕是病了吧?这大冷天的,可别冻坏了,走,我们送你去车站医务室瞧瞧!”矮壮男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蛮横劲儿,热气喷在当归耳朵上。
当归心猛地沉下去,挣扎着想喊,但站台上人声鼎沸,他的声音像水滴落入大海。遇上白术上厕所没回来。那两人手法极其老练,架着他就往灯光昏暗的站台尽头挪,那里堆着些杂物,人少。
当归拼命抵抗,脚在地上蹬,鞋底磨得嘎吱响。撕扯间,“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他那件旧军装的左衣襟被猛地撕开一个大口子!藏在里面、用细绳紧紧绑在内衬上的那部分血写药经,掉了出来,飘落在积着污水和痰渍的水泥地上。发黄发脆的布片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暗褐色字迹和清晰的人体穴位图,在昏黄灯光下触目惊心!
那两人目光一下子灼热起来,矮壮男人立刻弯腰去捡!
“我的!”当归眼睛瞬间红了,那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一点,扑过去死死抓住那矮壮男人的手腕,指甲狠狠抠进对方皮肉里!
那男人吃痛,“嘶”地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甩胳膊想挣脱。袖子被他这个动作蹭得向上缩了一截——就在他那小臂内侧,赫然露出一个青黑色的图案!那图案由无数细小方块组成,规整、冰冷,透着一种与这个灰扑扑的时代、与周围所有一切都格格不入的诡异气息!
当归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整个人都僵住了,死死盯着那个图案,连挣扎都忘了。就在他愣神的这一刹那,旁边的高个子男人毫不犹豫,一拳狠狠捣在当归柔软的腹部!
“呃!”当归痛得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腰都直不起来,蜷缩着向下倒去。那矮壮男人趁机甩开他的手,再次弯腰,带着那诡异的纹身,抓向地上的血书!
“呜,呜,呜——!!!”
就在那带着纹身的手指即将碰到血书的瞬间,一声震耳欲聋的汽笛撕裂夜空,巨大的火车头喷吐着浓黑的烟雾,像一头钢铁巨兽,轰鸣着、喘息着,缓缓驶入站台!强光刺破黑暗,地面剧烈颤抖,嘈杂的人声瞬间被机器的咆哮淹没!
进站的气流卷起地上的灰尘纸屑,也掀动了那片单薄的血书。拥挤的人群像终于找到出口的洪水,轰然向前涌动,瞬间就把扭打的三人冲得七零八落!
那两人被汹涌的人流撞得东倒西歪,眼睁睁看着那片破布被无数只脚踩踏、踢动,离他们越来越远。他们试图逆流而去,却根本动弹不得。
当归被混乱的人流裹挟着,腹部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但他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在无数腿脚间翻滚的血书。就在快要被挤上火车门踏板的时候,他不知道哪来的最后一口气,猛地向前一扑,在一片惊叫声中,手指艰难地勾住了那片破布的一角,将它死死攥进手心,然后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被人流彻底卷进了拥挤不堪、气味浑浊的车厢。
火车哐当一声,车门关闭。站台上,那两个男人徒劳地追赶了几步,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绿色的车厢缓缓移动,加速,消失在黑暗的铁道尽头。臂上有纹身的男人脸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廊柱上,震下簌簌的灰尘。
车厢连接处,当归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震动的车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内衣。他颤抖着,慢慢摊开紧握的手心——那角血书已经变得又脏又破,边缘还沾着不知是谁的痰渍,但那密密麻麻的暗褐色字迹和穴位图,依然顽强地清晰可见。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按回胸前内衬,用撕破的衣襟勉强盖住。火车规律地颠簸着,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模糊的黑暗。
“当归,你真让我好找!”白术掐点赶上火车,寻了几节车厢才找到当归。
“找地儿坐!”当归则疲惫的闭上眼,那个冰冷规整的方块纹身,像一道灼热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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