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的风，慢慢地也吹到了文化领域。
一位曾受过秦白术恩惠的华侨，感念当年的救治之情，千方百计托人从南方捎来了一份稀罕礼物——一台日本产的录像机，外加几盒空白录像带。
这东西可是个新鲜玩意儿，整个城里估计都找不出第二台。
秦白术像是得了个大宝贝，兴奋得几宿没睡好觉。而当归心里头活络开了，把之前没敢做的事情做起：要是能把白术那些独到的火针技法、正骨手法、还有经方辨证的思路拍下来，不就等于多了个能无限次请教的老师？还能复制几盘，给那些有心学医的年轻人看看，这比自己手把手教效率高多了！
说干就干。他拉着白术，又请了隔壁画画好的小青年来帮忙构图，就在他们临街的诊室里，支起机器，打上灯光（用了几盏大瓦数的白炽灯，烤得人冒汗），开始了拍摄。片子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秦氏火针治疗腰腿痛实录》。
白术起初极其不适应，对着那个黑黝黝的镜头，他强迫症都快犯了，总觉得角度不对、光线不正、自己的动作不够标准完美，反复重来了好几次。
但在当归的鼓励下，他渐渐进入了状态。一旦涉及到医术，他的刚毅和专注就压倒了一切。他一边在模型和请来的志愿者患者身上演示，一边清晰讲解选穴、进针深度、捻转手法、艾炷燃烧火候，甚至包括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如何处理。
拍了小半个月，母带总算初步弄好了。当归宝贝似的把那盒磁带收好，心里盘算着去哪能找地方复制。
还没等他行动，风声就漏出去了。
这天上午，文化局和卫生局的人联合上门，脸色严肃。带头的干部拿起那台录像机，又看了看桌上那盒标注着《秦氏火针》的磁带，眉头拧成了疙瘩。
“秦当归同志，秦白术同志，我们接到群众反映，你们这里在进行非法出版活动啊。谁批准你们拍这个的？这是典型的私自录制、传播非法影像！内容还涉及未经科学验证的民间医术，这是要负责任的！”干部义正词严，“设备，母带，我们必须依法查扣！”
当归的脸一下子白了，忘了这茬：“领导，同、同志，这怎么是非法呢？我们就是拍点治病的东西，想留着以后教学生，没想卖钱啊……”
“教学生？用什么教？用这种资产阶级的奢侈玩意儿？教这些未经国家完全认可的东西？”干部一挥手，“不用说了，东西我们必须带走！” 几个工作人员上前就要搬机器拿磁带。
白术猛地站起身，挡在前面，脸色铁青，那股在战场上面对敌人都不曾退缩的硬气又上来了：“我看谁敢动！这是救人的东西！”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围观的街坊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嚷嚷声。 “让让！让让！秦大夫！秦大夫在不在？” 只见七八个男男女女挤了进来，个个脸上带着焦急。为首的一个壮实汉子，手里居然小心翼翼地捧着两张大大的、黑白色的x光片！
那汉子一眼就看到被文化局干部拿在手里的那盒录像带，又看到剑拔弩张的场面，立刻明白了几分。
他嗓门洪亮，冲着干部就喊：“领导！领导！可不能收这个啊！这可是好东西！”
干部一愣：“什么好东西？你们是干什么的？”
“总们都是秦大夫用火针给治好的病人！”汉子把手里那两张x光片高高举起来，几乎要怼到干部眼前，“领导您瞧瞧！您给瞧瞧！这张是俺半年前拍的，腰椎这儿，这么大个骨刺！看见没？疼得俺下不了炕！”
他又哗啦一下抽出另一张：“您再瞧这张！上个月刚拍的！同一个地方！那骨刺，小了快一半！俺现在能小跑了，能扛麻袋了！咋好的？就是秦大夫用火针，一针一针给扎好的！录像带里拍的，就是这个！”
其他几个病人也七嘴八舌地嚷起来： “对啊！我的腰椎间盘突出也是秦大夫扎好的！”
“还有我的老寒腿！”
“他们拍这个，不就是想教更多大夫，救更多人吗？这犯哪门子法了？”
“就是！录像教人救人，犯啥法？难道非得让俺们一直疼着，躺床上等死才行？”
汉子情绪激动，指着干部手里的磁带：“那盒带子里，说不定就有给我治病的法子！您收了，毁了，以后跟我得一样病的人怎么办？您说怎么办？”
文化局的干部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蒙了，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患者，又看看手里那盒轻飘飘却重似千钧的录像带，再对比那两张黑白分明、效果确凿的x光片，一时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身边卫生局的人，也暗自拽了拽他的衣角。
干部张了张嘴，那句“查没收缴”的命令在喉咙里滚了几滚，看着那些患者实实在在的疗效和激动恳切的眼神，再看看秦白术毫不退缩的刚毅目光和秦当归虽然紧张却坦荡的神情，终究是没能再说出口。
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语气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敬意：“这个……情况我们了解了。看来……看来你们这个确实是为了治病救人，疗效……也是有的。但是，这个设备来源，录制手续，还是需要规范……这样吧，东西先暂时放在你们这里，但是不能私下复制传播！等我们回去研究研究政策再说……” 说完，几乎是狼狈地带着人走了。
当归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整个人放松不少。
白术默默上前，从桌上拿起那盒失而复得的母带，用袖子仔细擦了擦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他无法容忍这宝贝有任何污损。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却都明白，一条新的、或许充满荆棘却又无比广阔的路，就在眼前。
这小小的录像带，和那辆墨绿色的出租车一样，仿佛是这个时代投向古老医道的一缕微光，虽然微弱，却顽强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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