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个月,当归托人在省城买回来几本最新的中医药学术期刊。他迫不及待地翻开,想看看最新的研究动态。
突然,他目光凝固在了一篇题为《子午流注针法在现代痛症中的应用新探》的论文上,作者是省中医学院的某位知名教授。
越看,这篇论文的核心观点、几个关键病例的分析思路、甚至一些独特的取穴配伍,都与他之前被学会拒绝提交的那份总结材料高度雷同!
不同的是,论文用的语言更“学术化”,包装得更华丽,但内核几乎一模一样。 这分明是剽窃!
可他一没投稿,二没公开发表过,只是在那次报名时给那个傲慢的秘书长看过几眼材料!
难道…… 愤怒和委屈像火一样烧着当归的心。可他一个个体医生,如何去对抗一个学院的知名教授?证据呢?谁会相信他?
他气得晚饭都吃不下,想不到在这么纯真的年代也有人敢这么搞!把期刊摔在秦白术面前。
白术拿起期刊,仔细看下,放下期刊,沉默了很久。 “这事,不能这么算了。”白术的声音很冷,“但硬碰硬,吃亏的是我们。得用巧劲。”
几天后,省中医学院组织了一场学术报告会,正是那位发表论文的教授做主讲,宣讲他的“新发现”。报告厅里座无虚席。
当归和白术也去了,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当归看着台上那位教授侃侃而谈,将那些本属于他们的心得据为己有,气得拳头紧握。白术却显得很平静。
到了提问环节。台下提问的多是学生和仰慕者,问题都很温和。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旧军装、帽檐压得有点低,稍微伪装了一下的人站了起来,接过话筒——是当归,但按照白术事先的吩咐,改变了些说话的语气和节奏。
“教授,您讲的子午流注理论应用于痛症,非常精彩。”当归的声音听起来很诚恳,“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您提到根据气血盛衰开阖定时取穴,效果卓着。我想问,这个理论如果应用到极端环境下,比如……战场急救,对于因爆炸震动导致的内脏隐匿性疼痛和休克前兆,是否也能通过脉象快速判断子午流注节点,进行干预?我听说抗美援朝时期,就有军医用过类似‘子午流注排雷法’通过摸脉判断伤员体内弹片大致位置和生命状态,这和您的理论有共通之处吗?”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和专业,瞬间超出了那位教授纯粹理论推导和内科痛症的范围,直接联系到了生死一线的战地急救和一段极少人知的战场医学史!
台上的教授明显愣住了,额头微微见汗。他哪里研究过什么战场急救?“子午流注排雷法”?他听都没听过!他只能含糊其辞:“这个……战场环境特殊,呃……需要更深入的研究……我的理论主要针对的是慢性……”
“不对吧教授?”当归打断他,语气依然平静,却步步紧逼,“据我所知,当年使用这类战地针法的军医,尤其强调‘瞬间辨脉,决断生死’,其心法在于对经脉气血运行的极致把握,这应该是您理论的核心基础才对?难道您的‘新发现’,完全脱离了这个最极致的应用场景吗?那其普适性和深度是否值得商榷?”
一连串的问题,环环相扣,既点出了对方理论的潜在根源(战地医学),又质疑了其脱离根源后的有效性。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听出味道不对了。
那位教授站在台上,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完全无法应对这种从实战角度发出的尖锐质疑。
他根本无法解释“子午流注排雷法”是什么,更无法将他的理论与之关联,漏洞百出。
台下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一些老成的专家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那位教授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当归没有再追问,默默地坐下了。
秦白术在他旁边,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峻弧度。
报告会草草收场。虽然没有任何人公开指责剽窃,但那位教授在业内的声音有点开始发臭了。
事情过去几天后,一个穿着朴素、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悄悄找到了“白术当归诊所”。他显得很紧张,进门就局促不安地鞠躬。
“请问……是秦当归大夫吗?我……我是刘教授的研究生。”年轻人声音很小。
当归警惕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以为对方是来替导师找麻烦的。脸色冷了下来:“有事?”
年轻人连忙摆手:“您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事的!我是……我是来道歉的!”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那天报告会,我在台下。您问的那些问题……其实,教授那篇论文……主要是我整理的资料和初稿。”
原来,这位研究生为了毕业,拼命帮导师搜集整理各类文献和民间医案,偶然机会可能接触到了当归他们流散出去的一些油印材料,可能是之前学徒抄录散失的,觉得思路独特,就融入到了论文初稿里,并进行了“学术化”包装。
而那位刘教授,忙于行政和应酬,并未深究资料来源,大致看了看就署上自己的名字发表了。
“我知道这不对……当时心存侥幸……”研究生满脸羞愧,“报告会后,教授把气都撒在我身上,我的毕业可能都……但我更觉得对不起你们。那些思路和方法,是你们的心血……” 这个反转出乎意料!剽窃的直接执行者并非教授本人,而是一个急于毕业、犯了错的研究生。这让事情的性质变得复杂起来。
秦当归看着眼前这个惶恐又带着一丝真诚悔意的年轻人,心中的愤怒消减了一些,多了些复杂的情绪。他想责怪,却又觉得对方也是某种体制和风气下的受害者。
一直沉默的秦白术忽然开口:“你的论文,还想写吗?”
研究生一愣,茫然地点点头。
“那好。”白术语气平淡,“把你从我们这儿拿走的,都删干净。然后,堂堂正正地来跟我们学,看,问。能学到多少,写出什么,看你自己的本事。至于毕业的事,你的导师如果因此卡你,你可以把今天跟我们说的话,去找学会秘书长说说清楚。”
研究生惊呆了,他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追究,反而给了他一条重新开始的路。他眼圈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归也明白了白术的用意:追究一个研究生的责任意义不大,根子在那位教授和那种浮躁的风气。不如借此机会,或许能正本清源,甚至为真正想学的人打开一扇门。
剽窃的风波并未完全平息,但却意外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其下更复杂的肌理,也为未来埋下了一个不确定的、但或许蕴含着转变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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