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东头划拉出一片荒地，说是要给知青们搞“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实验田。
荒地土薄石多，长满了扎人的茅草和带刺的灌木。
知青队长刘卫东领着十几个男女知青，看着这片地直嘬牙花子，手里的锄头都不知道往哪下。这季节，正经庄稼是赶不上了，种点啥成了难题。
“种萝卜白菜吧，好歹冬天有口吃的。”一个女知青提议。“种子哪来？肥料哪来？这破地能长出什么？”立刻有人反驳。一群人吵吵嚷嚷，没了主意。
带队的公社干部也挠头，只丢下一句：“发挥你们知识青年的聪明才智！一定要搞出成绩！”说完就走了。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公社通讯员突然跑来，宣布上级最新指示：为防止“小资情调”，禁止种植任何观赏性植物，只能种粮食蔬菜。违者将严肃处理。这下连种花种草的路都被堵死了。
秦当归拿着把豁了口的镰刀，也跟着知青们在荒地里磨洋工，有一下没一下地砍着茅草。
他砍到地垄边几棵长得格外壮实的野草，叶子宽大，脉络清晰，结着细小的穗子。他停下来，蹲下身，揪下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嚼了嚼，微微点头。又看到旁边另一种贴地生长的植物，叶片圆圆的，像个小勺子，他也揪了一点尝尝。
刘卫东正好看见，凑近问：“当归叔，饿啦？草也吃？”
当归吐出草渣，嘿嘿一笑：“这草，甜哩。小时荒年也吃这个，叫‘车轮菜’，管饱。那个结穗的叫‘草决明’，老了能当沙子玩。”他像是随口胡说，继续慢悠悠地砍草。
当晚开生活会时，有人突然揭发秦当归“宣传封建迷信”，说他白天说的“车轮菜”、“草决明”都是旧社会的叫法，是“四旧”残余。当归被勒令写检查，并禁止再向知青传授这些“封建糟粕”。
晚上收工，知青点开会商量种啥，还是没结果。刘卫东烦闷地出来溜达，看见当归蹲在灶房门口，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小心翼翼地把白天砍下来的那些“车轮菜”和“草决明”的植株，分开栽种到几个破瓦盆里，还细心地把土压实。
刘卫东心里一动，走过去：“当归叔，你弄这野草干啥？”当归像是吓了一跳，赶紧用身子挡住瓦盆：“没啥，没啥，看着绿莹莹的，好看…”刘卫东更疑心了，非要看。当归磨蹭半天，才让开，嘴里谨慎的嘟囔：“这‘车轮菜’，学名好像叫车前草，听说能利尿…那‘草决明’，听说能明目…都是听老辈人瞎说的，封建迷信，做不得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卫东眼睛亮了。第二天，他就在知青大会上宣布：“我们就种草药！种车前草和决明子！既响应号召搞了生产，还能…还能研究土方子，破除封建迷信！”他把当归的话换了个说法，听起来就“革命”多了。
知青们觉得这主意新鲜，也省了买种子的钱，反正满地都是野草。开荒顿时有了劲头。
当归被“委以重任”，负责指导辨认和移栽野生的药苗。他教得“笨拙”，常常分不清哪棵是药哪棵是草，惹得知青们发笑，但慢慢地，地里还是规整出了一畦畦绿苗。
就在药园初具规模时，公社突然派来检查组，称接到举报，知青点有人在搞“封建迷信复兴”。检查组指着那些草药苗，厉声质问：“这些是不是用来搞巫医神汉的？”
刘卫东急中生智，说这是在实践“土法生产预防药品”，还当场背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检查组将信将疑，最后勒令拔掉一半药苗“以观后效”。
药园子白天热热闹闹，都是知青在忙活。夜深人静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进药园，是秦白术。他手里拿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株根部带着土坨、叶片形态特殊的幼苗——那是他多年前在朝鲜战场附近山里采回的珍贵药草，一直种植，也偷偷藏着。他像做贼一样，快速地在药园最偏僻的角落里挖坑，把这些宝贝苗子栽下去，又小心翼翼地用旁边的车前草叶子遮掩好。
天快亮时，又一个黑影溜进药园，是当归。他手里提着个破水桶，像是来浇水的。他精准地绕过知青们栽的苗，把水主要浇在了白术昨晚新栽的那几棵特殊药苗上，还偷偷撒了点灶底扒来的灰。
天亮后，白术第一个来到药园“检查生产”，他背着手，板着脸，目光扫过那片长势良好的药苗，最终定格在那个偏僻的角落。他看到那几棵珍稀药苗旁边的土明显被松动过，还带着湿气，脸色一沉，厉声喝道：“这角落里的野草是谁种的？乱七八糟！不像话！赶紧拔了！”
知青们围过来，面面相觑，没人承认。刘卫东说：“白术叔，看着不像野草啊，长得挺精神…”“你懂什么！”白术打断他，语气严厉，“我说是野草就是野草！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必须清除干净！立刻！马上！”他亲自上手，动作粗暴地似乎要去拔那几棵苗。
当归赶紧挤过来，拦住白术的手，赔着笑：“白队长，别动气，别动气。这几棵…兴许是哪个知青娃瞎种的，拔了怪可惜…要不，先留着？俺看着…像是能喂猪…”
白术冷哼一声，甩开手：“喂猪？猪吃了都得拉肚子！管好你们的知识青年！地里不准长一棵杂草！”他说完，气冲冲地走了，像是真发了大火。
刘卫东和知青们被训得一愣一愣，再看那几棵“野草”，觉得格外刺眼，但当归叔说能喂猪，又没人敢真去拔了。那几棵珍稀药苗，就在白术的“雷霆震怒”和当归的“喂猪论”掩护下，安然留在了药园里，混在一片绿意中，静悄悄地生长。
几天后，公社突然要求各知青点派人来“学习取经”。一群人来药园参观时，一个老农出身的公社干部突然指着那几棵“珍稀药苗”说：“这不是啥喂猪的，这是治痢疾的宝贝啊！我娘说过，三年困难时期全靠这个救命！”现场顿时寂静，白术和当归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幸亏刘卫东反应快，马上接话：“对对，我们就是要研究这些土方子能不能科学化！”这才勉强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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