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包的卫生院日渐入正轨,而当归和白术的诊所名气也日渐大了,病人多了,一些需要低温保存的药材和制剂就成了问题。
比如一些急救用的针剂、需要冷藏的鲜草药汁,还有当归尝试配制的某些易腐败的药膏。
夏天尤其麻烦。 当归知道这个年代这种配置奇缺,听说南边沿海有人能弄来香港的旧家电,就想方设法托了一个相熟的、偶尔跑沿海运输的渔民老周,求他下次出海时,想想办法捎一台二手的冰箱回来,反复强调是医用。
几个月后,老周还真弄来了一台旧的双门雪花牌冰箱,虽然外表有些锈迹,但制冷效果不错。
可就在老周用小货车拉着冰箱快到县城的时候,被设卡检查的海关缉私队给拦下了。
那时节,这种外来家电属于严格控制的“洋货”,一律算走私物品。
冰箱被扣下,老周和来接货的秦当归都被带到了海关的临时检查站。
负责的关长脸色严肃:“私自夹带、购销走私家电,这是严重违法行为!冰箱没收!你们还要接受罚款,甚至拘留!”
当归急得满头大汗,拼命解释:“领导,这真是诊所医用啊!不是用来享受的!您去看看,我们好多药没地方冷藏,夏天就坏了,耽误救人啊!”
关长不为所动:“规定就是规定!医用?有批文吗?有进口医疗器械许可证吗?什么都没有,就是走私!”眼看那台珍贵的冰箱就要被贴上封条拖走,当归的心凉了半截。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检查站旁边办公室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和混乱声。
一个年轻的检疫员捂着肚子冲出来,脸色惨白,满头虚汗,没跑几步就“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牙关紧咬,口角甚至冒出点白沫。
“小张!小张你怎么了?”
“快!快叫县医院的救护车!” 现场一阵大乱。
关长也顾不上当归和冰箱了,赶紧跑过去看情况。
有人伸手去探小张的额头,烫得吓人。
“像是急性痢疾!中毒性的!看样子很凶险!”有人猜测道。
县医院离得远,路也不好,眼看这小伙子抽搐得越来越厉害,气息都弱了,大家急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
一直沉默地站在货车旁的秦白术,突然动了。他几步跨到倒地的小张身边,蹲下身,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又快速摸了摸他脖颈处的脉搏和体温。
“来不及等车了。把他扶起来,背朝上!”白术的声音冷静得不容置疑。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关长看着这个一脸冷硬的中年人:“你……你要干什么?”
“救人!”白术吐出两个字,已经从随身带着的旧帆布包里掏出了几个磨得光滑的铜钱和一个棕色小瓶(里面是清水蘸着用的)。
他让人将小张的衣服撩起,露出整个脊背。
然后用铜钱蘸了清水,在小张的后颈到大椎穴区域,猛地刮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力道沉稳迅猛。
只见皮肤上迅速浮现出紫黑骇人的痧痕,一道比一道深,看着都吓人。
周围的人发出惊呼。
刮完痧,白术又取出三棱针,抓起小张的十根手指,在指尖的十宣穴快速点刺放血。
紫黑色的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
这一套组合操作,又快又猛,看得人眼花缭乱,心惊肉跳。
关长想阻止都来不及。 然而,奇迹发生了。
十几秒后,小张剧烈的抽搐竟然慢慢平息了!
原本滚烫的体温似乎也开始下降,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呻吟声,眼睛虽然还闭着,但脸色不再是死灰,恢复了一点人气。
“醒了……好像缓过来了……”有人难以置信地低呼。
海关关长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又看看地上那一小滩紫黑色的血珠和年轻检疫员背上那吓人却仿佛带着魔力的痧痕,最后目光落在表情依旧冷硬、正在仔细擦拭铜钱和银针的秦白术身上,久久说不出话。
他再回头看看那台旧冰箱,又看看一脸焦急、满头是汗的秦当归,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决心,对身边的工作人员挥了挥手:“把冰箱……”
“关长!电话!市局缉私科领导的紧急电话!”一个工作人员急匆匆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喊道。
关长一愣,歉意地看了当归他们一眼,快步走进办公室接电话。
几分钟后,关长回来了,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和为难,甚至带着几分歉意,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
他之前的松动和敬意消失了。
“秦大夫,对不住。”关长艰难地开口,“刚才市局领导亲自来电,过问这台冰箱的事。最近沿海走私家电活动猖獗,上级要求严厉打击,树立典型……你们这个事情,性质上确属走私,而且人赃并获。领导指示,必须从严处理,以儆效尤。冰箱,肯定不能给你们了,要依法没收。至于你们两位和那位渔民同志,可能还要接受进一步的调查和处罚。”
这话如同终极判决,一下子把刚刚看到的希望彻底浇灭。
上级的直接干预,“树立典型”的压力,让一个小小的海关关长根本无法违抗。
事情的性质从可协商的“特殊情况”,一下子变成了必须严打的“典型案件”!
秦当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周更是吓得腿都软了。
连秦白术擦拭铜钱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感受到了真正的、来自体制内部的、难以撼动的巨大阻力。
这已经不是急救或者讲道理能解决的问题了。
就在气氛降到冰点,关长示意手下给冰箱贴封条的时候,检查站里那个刚刚被救醒的年轻检疫员小张,挣扎着被同事搀扶出来。
他虽然还很虚弱,但神志清醒。
他看到了即将被拖走的冰箱,也听到了关长的话。
他忽然激动起来,用微弱但清晰的声音说:“关长!不能没收!那……那是救命的设备!”
关长皱眉:“小张,你刚醒,别激动。规定就是规定,上级指示……”
“规定是死的!”小张不知哪来的力气,声音提高了一些,“刚才要不是这位秦大夫用土办法救我,我等不到救护车来!我听说他们的诊所,很多药需要低温保存,不然就会失效!那救的不是一条命,是很多条命!咱们海关的责任是把有害的东西挡在外面,不是把救命的东西挡在外面啊!”
他喘了口气,看着关长,忽然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关长,您忘了?去年您老家发大水,灾区急需疫苗和血清,就是因为没有可靠的冷藏设备,差点耽误大事!最后还是部队紧急调运了军用保温箱才解决的!那台冰箱虽然旧,但它是雪花的,质量好,能顶大用!它……它应该算‘特需医疗物资’!”
“特需医疗物资”这几个字,让小张的话分量一下子重了!
这不再是简单的求情,而是上升到了公共安全和应急保障的高度!
关长浑身一震,猛地想起了去年那场惊心动魄的救灾,想起了因为缺乏冷藏设备而焦急万分的情景。
他看着小张激动的样子,又看看那台旧的雪花牌冰箱,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是啊,规定是死的,但人的命是活的。
上级要典型,但如果这个“典型”会间接导致救命物资短缺,这个责任,他担得起吗?
和挽救生命相比,一台旧冰箱的走私问题,孰轻孰重? 漫长的沉默。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关长猛地一跺脚,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对工作人员说:“封条撕了!冰箱检查一下,如果确实没有夹带其他违禁品,就……就按‘特需医疗物资’处理,特事特办!手续后补!责任……我担着!”
他转向当归和白术,语气沉重:“秦大夫,冰箱你们拉走。但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而且,绝对不能用于医疗以外的用途,我们会不定期检查!否则,我亲自带人去没收!”
绝处逢生!当归几乎要虚脱。
那台历经波折的雪花牌冰箱,最终在“特需医疗物资”这个充满时代特色的理由下,成功落户诊所。
它不仅仅是一台冰箱,更成了一段惊险历程的见证,无声地诉说着规则与人情、教条与生命之间永恒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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