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年的春天,省中医药学会要开年度学术交流会的消息传到了县城。
秦当归拿着刚收到的通知,有些兴奋。这意味着能接触到当时更前沿的学术动态,或许还能结识些名家。 他精心准备了材料,主要是关于火针治疗顽固性痹症的一些案例总结和理论探讨,其中也融入了不少秦白术在实战中,尤其是战场和工地急救积累的独特经验。他想着,如果能加入学会,以后交流学习也方便。
可当他带着材料找到学会设在卫生局的临时报名点时,负责登记的是一个戴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干部,瞥了一眼他的介绍信——来自一家个体诊所,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个体户?”干部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不好意思,秦……当归同志是吧?我们省中医药学会是高级学术团体,吸纳的都是国家医疗体系内的专业人才,各大医院、研究所的专家。你们这种私人诊所的……呃,暂时还不符合我们的入会条件。” 话说得客气,但意思明明白白:个体户,没资格。
当归还想争取:“同志,我们虽然是个体,但治病救人是认真的,也积累了不少病例,尤其是火针和战伤、骨伤后续调理方面……”
干部不耐烦地打断他:“病例?哪个个体户不能编几个病例?我们要的是严谨的、成体系的学术研究!行了行了,别耽误后面的人。”
被轻描淡写地拒之门外,当归心里憋了一股火,一时无计可施,毕竟这个年代很多理念还没有放得开,闷闷不乐地回了诊所。
秦白术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哼了一声。第二天,学术交流会就在县礼堂召开了。里面专家云集,高谈阔论。
就在礼堂大门外的空地上,秦白术搬来一张旧桌子,两块砖头压上一张纸,上面是他用毛笔写的两个大字:“义诊”。旁边还立了个小牌子:“疑难痹症,免费咨询”。
当归一看,吓了一跳:“白术,这……这也太刺激了吧?跟学会打擂台?”
白术眼皮都不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们论他们的道,我救我的人。有什么不合适?”
很快,白术的义诊摊前就围了不少人。
大多是听说“白术当归诊所”名号来的老百姓,也有些是进不去会场、或者对里面高深理论不感兴趣的小医生。
白术看病,望闻问切一丝不苟,解说病情深入浅出,用的都是老百姓能听懂的大白话,时不时还引用《内经》、《伤寒》的句子,却又不掉书袋。
礼堂里讲得热火朝天,礼堂外白术的义诊也进行得扎扎实实。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讽刺的对比。
会议中途休息,学会的领导们和专家们三五成群地出来透气。
那个拒绝当归的秘书长也在其中,正和几个老专家谈笑风生,指点江山。
突然,那秘书长“哎哟”一声,脸色剧变,右脚不敢沾地,疼得额头瞬间冒出汗来。
他的脚踝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像个发面馒头。
“痛风!准是又痛风了!”秘书长咬着牙呻吟,“药……我公文包里有秋水仙碱……” 旁边人赶紧跑去拿药。
但药拿来,吃了下去,疼痛却丝毫未减,反而越发剧烈,秘书长疼得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几个老专家围着,七嘴八舌,有的说冷敷,有的说热敷,乱成一团。
这时,秦当归正给一个老太太看完诊,看到这边混乱,下意识地站起身。
秦白术却比他动作更快,他看了一眼那肿痛的脚踝,又瞥了一眼秘书长痛苦的表情,对当归低声说:“去,墙角那丛鲜车前草,揪一把来,洗净。”
当归一愣,立刻照办。路边随处可见的车前草,很快被采来。
白术接过那把绿油油的草药,在手里揉了揉,挤出些汁液,然后走到那群专家面前,面无表情地把草药递给疼得龇牙咧嘴的秘书长:“嚼碎了,敷在肿的地方。能止点痛。”
秘书长疼得昏天黑地,也顾不得许多,接过草药就塞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吐出绿乎乎的草渣,敷在红肿的脚踝上。
说也奇怪,那清凉的草汁一接触到皮肤,火辣辣的剧痛竟然真的缓解了几分。
虽然不可能立刻痊愈,但至少在那药效起来前,他能稍微喘口气了。
秘书长惊疑不定地看着脚上的绿渣,又看看面前这个冷着脸、在会场外摆摊的“赤脚医生”,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周围的其他专家也面面相觑,看着这立竿见影的土办法,点头称赞。
秦当归此时走过来,看着秘书长,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秘书长,感觉好点?就是点路边没人要的‘毒草’,临时应应急,您别介意。等您那进口药起效了,赶紧擦掉,别坏了您的事。”
这话像软钉子,扎得秘书长浑身不自在。他看看礼堂里高悬的“学术交流”横幅,又看看脚上这坨“路边毒草”,再看看周围百姓和同行们的目光,之前那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荡然无存。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在那团绿色草渣的“安抚”下,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极其狼狈地挪回了礼堂。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事以白术当归的“无声胜利”告终时,第二天中午,那个秘书长居然又出现在了诊所门口!他的脚似乎好多了,但走路的姿势还有点别扭。
当归心里一紧,以为对方是来找茬报复的。连秦白术擦拭银针的动作都微微一顿,眼神警惕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秘书长脸上没有昨天的傲慢,也没有想象中的怒气,反而带着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尴尬、不甘和一丝无奈的表情。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盒精致的点心。 “秦……秦大夫,”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别扭地开口,“昨天……多谢你们了。那车前草,确实顶了大用。”
当归和白术都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秘书长把点心放在桌上,搓了搓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那个……入会的事,我回去又仔细研究了章程。原则上呢,确实是以公有制单位为主……但是!”
他话锋一转,“对于确有特殊专长、在群众中有良好声誉的个体医者,也不是完全不能考虑,可以作为‘特聘交流员’的身份参与学会活动,只是……没有表决权和被选举权。”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两人的反应,又急忙补充道:“当然!这需要学会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决定。我这次来,也是想……正式邀请你们,把你们那个关于火针治疗痹症的材料,再完善一下,提交上来,我们可以在下次理事会上讨论一下这个‘特聘’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他并非真心认可,而是昨天当众被“打脸”后,既怕失了体面,又确实见识了他们的本事,更怕他们继续在外面“义诊”打学会的脸,于是想出了这么一个“招安”式的折中方案,既给了自己台阶下,也试图将这股“野路子”的力量纳入可控范围。
秦当归一时有些犹豫,看向白术。
白术放下银针,抬眼看了看秘书长,又看了看那几盒点心,淡淡地说:“学会的门槛,我们高攀不起。义诊摊子,我们摆惯了,风吹日晒,自在。材料,你们谁爱看谁看,但我们不交。”
秘书长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地拒绝,脸上有些挂不住:“秦白术同志,这可是个机会……”
“机会是治病救人的机会,不是钻营名头的机会。”白术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坚定,“秘书长,请回吧。你的脚,还得再敷两天新鲜车前草,捣烂加一点陈醋,效果更好。”
秘书长彻底没辙了,讪讪地拿起点心(白术示意当归塞回给他),再次一瘸一拐地走了,背影比来时更加狼狈。
当归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了白术的深意:与其被招安去当一个没有话语权的“装饰”,不如坚守自己的阵地,用疗效说话。
学会的门槛或许很高,但民心的门槛,他们早已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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