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末,南方小城的梧桐叶刚覆满枝头,秦当归和秦白术筹备半年的诊所门前,已挤满了帮忙的乡邻。
红绸布裹着的招牌还没挂,工商所的老张就带着两个年轻干事堵在了门口,蓝布中山装的衣角被风掀起来,手里的搪瓷缸子“咚”地放在临时搭的木桌上,声音脆得让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
“秦大夫,不是我为难你们,”老张用缸子盖敲了敲桌面,语气硬邦邦的,“‘天下无疾’这名字,局里开会定了,说是带有唯心色彩,不科学。你俩都是懂医术的人,得讲唯物主义,哪能盼着‘无疾’?治病救人是实事,这招牌太虚了。”
秦当归站在白术身边,心里先咯噔一下。他太清楚这个年代的“政策口径”了——上一世在医院做行政,光是“宣传用语规范”就学过不下十次,可“天下无疾”这四个字,是他和白术熬夜写在纸上,反复琢磨出来的。白术说,这是从《黄帝内经》里“上工治未病”悟出来的,当归却总想起现代医院走廊里挂的“健康中国”标语,觉得两者骨子里是一个意思,可到了老张这儿,就成了“唯心”。
“老张同志,”当归往前跨了半步,尽量让语气平和,“‘天下无疾’不是说真能没病,是我们做大夫的心愿,就像老师盼学生成才,农民盼丰收一样,是个念想。您看能不能通融下?我们这诊所主要服务周边乡亲,名字亲切,大家也记不住那些绕口的学名。”
他话刚落,旁边一个年轻干事就皱起眉:“你这同志怎么说话呢?政策就是政策,哪能讲‘通融’?再说‘无疾’本身就不符合实际,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这不是误导群众吗?”
这话让当归有点上火。他现代的思维里,“愿景宣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在这儿,连个美好的心愿都要被扣上“误导”的帽子。他刚想再辩解,白术却伸手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别说话。
白术没看老张,转身往屋里走,脚步比平时慢些,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有些驼。
乡邻们都盯着他,有人小声嘀咕:“这可咋整?昨儿还买了鞭炮呢。”
“工商的人说了算,要不改个名?”
当归听着这些话,心里发沉——他知道白术的脾气,刚毅得像块铁,认定的事极少让步,可这次面对政策,怕是要妥协了。
没一会儿,白术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拎着个军用水壶。水壶是草绿色的,壶身上有好几个深浅不一的坑,壶盖的漆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铁皮,壶带也磨得发亮,一看就是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
他走到门楣下,没说话,只是踮起脚,把水壶挂在了门框正中间的钉子上——那钉子原本是用来挂招牌的。
“秦大夫,您这是干啥?”老张愣了愣,伸手想去摘水壶。
“别动。”白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老张和两个干事,最后落在老张脸上,眼神里没有火气,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平静:“这水壶,是我在朝鲜战场上用的。1952年上甘岭,坑道里缺医少药,我和当归同志——那时候他还是个游方郎中,跟着我们抬担架——给伤员包扎的时候,他跟我说,要是天下人都不生病,就不用这么多人流血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水壶上最深的那个坑:“这是弹片崩的,当时里面还装着给伤员煮的草药水,洒了我一身。后来每次给人治病,我就想起坑道里的日子,心里念的就是‘天下无疾’这四个字。”
白术的声音很平实,没有拔高,也没有煽情,可在场的人都静了。
老张手里的搪瓷缸子停在半空,年轻干事也不皱眉了。
当归站在旁边,突然鼻子发酸——他记得白术说的那次战斗,可他从没提过“天下无疾”是自己先说起的,更没提过水壶里装的是草药水。
他现代的记忆里,父亲晚年总摩挲着一个旧水壶,却从没说过水壶的来历,原来这水壶里藏着这么一段往事。
“老张同志,”白术又开口了,语气还是平静的,“这招牌不是做生意的噱头,是我和当归的心愿。您要是觉得‘无疾’不科学,我们可以在旁边加行小字,写‘上工治未病,行医为民生’,但‘天下无疾’这四个字,不能改。要是局里不同意,这诊所我就不开了,继续背着药箱走乡串户,做我的赤脚医生。”
这话一出,乡邻们立刻附和起来。
“张同志,秦大夫是好人啊!去年我家老婆子中风,是他半夜来扎针救过来的!”
“‘天下无疾’多好的名字,盼着大家不生病,有错吗?”
“是啊,别为难他们了!”
老张看着挂在门楣上的军用水壶,又看看围着的乡邻,脸色慢慢缓和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放下时叹了口气:“秦大夫,您早说这名字的来历啊。行,局里那边我去说,‘天下无疾’这名字,我帮你们申请特殊备案,就说是革命老区医生的心愿,不算唯心。”
人群里立刻爆发出欢呼声,有人已经开始拆鞭炮的包装。
当归松了口气,刚想跟老张道谢,白术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拽到旁边的角落里。
阳光被屋檐挡住,角落里有点暗。
白术盯着当归的眼睛,眼神比刚才锐利了许多,像他平时给人号脉时那样,带着一种能看透人心的专注。当归心里突然一紧——他知道,要出事了。
“当归,”白术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上次你给玉兰扎针,她疼得厉害,你脱口叫了声‘大妈’;还有我爹传下来的‘火针’,你说你是跟一个老郎中学的,可那针法的细节,除了秦家的人,没人知道——你,究竟是谁?”
当归看着白术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疑惑,有探究,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穿越过来这么多年,从朝鲜战场到水库工地,再到铁路沿线,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来历,可还是在这些细节上露了马脚。他张了张嘴,想找个理由辩解,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秦大夫!秦大夫!快来看看我家娃!他突然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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