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当归站在\"天下无疾\"医馆二楼的诊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
楼下老街人来人往,煎饼果子的香味混着汽车尾气飘上来,可他仿佛什么都闻不到。
他的目光落在墙上那张黑白照片上——那是抗美援朝结束后,他与年轻的白术在丹东的合影。
照片上的父亲穿着破旧军装,胸前挂着奖章,眼神刚毅,嘴角带着一丝尚未被岁月磨平的浅笑。
那是他的父亲,更是他穿越七十载光阴中,生死与共的兄弟、医道上互相砥砺的同行。
\"爸......\"当归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诊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要是能看到现在的'天下无疾',会不会......稍微欣慰一点?\"
现实是残酷的。
就在他穿越归来后不久,年迈的秦白术终究没能扛过新冠病毒的冲击。
老人本身就有糖尿病晚期及多种并发症,肺部感染后情况急转直下。
当归守在IcU外,握着父亲枯槁的手,那种明明身负两世医术,却无力回天的挫败感,几乎将他击垮。
父亲走得很平静,只是最后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当归当时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有欣慰,有释然,还有些别的什么。
医馆是当归和白术一手创办的。
后来,他用父亲的名字\"白术\"注册,将穿越期间父子二人共同钻研的医术、方剂一点点整理,融入现代诊疗。
这里不像医院那样冰冷,候诊区摆着茶具,墙上挂着经络图,药柜里飘出淡淡的草药香。
\"秦医生,今天的预约都看完了。\"助理小陈探头进来,\"还有,街道王主任刚才来电话,说有个事想跟您商量。\"
当归点点头,目光还停留在照片上。
照片里的白术永远定格在二十出头,而现实中的父亲,已经走完了完整的一生。
这种时空错位的感觉,时常让他恍惚。
王主任很快就到,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朴素的夹克,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
\"秦医生,实在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您。\"王主任搓着手,\"是这么个事......就咱们街口那个摆摊卖山货的老赵,您记得吧?今天早上晕倒,送去医院一查,说是......肝癌晚期,已经扩散。\"
当归心里一沉。老赵他认识,一个憨厚的山里人,经常给医馆送品相好的野生药材,价格总是很公道。
\"医院说没什么好办法,让回家......想吃什么吃点什么。\"王主任叹口气,\"他家里困难,老婆身体也不好,还有个女儿在读大学。他知道您这儿看病效果好,但估计也付不起多少诊金。他......他想求您,死马当活马医,给他开几副中药,好歹......减轻点痛苦。\"
王主任看着当归:\"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也担风险。但他找到我,哭得不行......我就帮忙传个话。您看......\"
当归沉默着。诊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按照现代医疗规范,这种情况,中医通常只作为辅助姑息治疗。
而且,接手这样一个被大医院\"判死刑\"的病人,对医馆的生意也可能有影响。
但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往昔的画面——在朝鲜战场的坑道里,年轻的白术蹲在一个腹部重伤的战士面前,明明所有人都说没救,他却固执地一遍遍施针,额角的汗滴在染血的绷带上;在桂湘铁路的工棚里,面对一个被毒虫咬伤、全身浮肿的工人,白术翻遍随身携带的医书,最后从当地瑶医那里求得一味草药,硬是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让他过来吧。\"当归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跟他说清楚,我不敢保证什么,只能尽力而为。\"
\"哎!好!太好了!我代老赵谢谢您!\"王主任连连道谢,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当归走到药柜前,拉开一个个小抽屉。手指拂过里面的药材,仿佛能感受到它们各自不同的性子——黄芪温补,丹参活血,白花蛇舌草清热解毒......
他下意识地,想起当年与白术在桂湘铁路时,探讨过的一个以瑶医\"解毒消症\"思路为基础的方剂。
那时他们面对的是因长期接触有毒矿物导致腹部结块的工人,与肝癌的某些症型确有相似之处。
老赵是被他妻子搀扶着来的。
短短一个月不见,这个曾经壮实的山里汉子已经瘦得脱形,脸色蜡黄,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气。他的腹部明显膨隆,按之坚硬。
\"秦医生......\"老赵的声音很虚弱,眼神里却还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执拗,\"我知道我这病......治不好了。就是疼得厉害,晚上睡不着......\"
当归让他躺在诊床上,仔细为他检查。舌质紫暗,舌苔黄腻,舌下络脉怒张如蚯蚓。
切脉时,指下感觉弦涩有力,却在中取时突然变得虚弱——这是正气已伤,但邪毒依然炽盛的表现。
\"赵大哥,\"当归写好处方,递给他,\"这药,先吃七剂。里面用些攻邪的药,可能会有些反应,比如腹泻、疼痛暂时加重,这是药力在起作用。有任何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又拿出几支自家熬制的膏药:\"这个,贴敷在肝区对应的后背和右侧肋下。方子里我加点蟾皮,外用能帮忙缓解胀痛。\"
老赵颤抖着手接过处方和膏药,这个曾经能扛起两百斤山货的汉子,眼圈红了:\"秦医生......谢谢,谢谢您肯救我......\"
\"别这么说,\"当归拍拍他的手,触感冰凉,\"我们一起努力。\"
送走老赵夫妇,当归站在医馆门口,看着他们相互搀扶着慢慢走远的身影,心情沉重。
他深知,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肝癌晚期,毒邪深入血分,正气衰败,就像一栋地基已朽的大厦,用药轻了不管用,用药重了又可能加速崩塌。
但作为医者,他无法眼睁睁看着病人陷入绝望而无动于衷。
这不仅仅是医术的挑战,更是对父亲那句\"天下无疾\"信念的坚守。
夜色渐深,医馆打烊。
当归独自一人,又走到父亲的照片前。照片里的白术,目光依旧坚定地望着前方。
\"爸,\"当归轻声说,仿佛在寻求一种无形的支持,\"我今天接个棘手的病人,就像我们当年遇到的那些'死症'一样。我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我想试试。就像你教我的,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
窗外,夜空漆黑,没有星光。
一种莫名的压抑感笼罩在当归心头,不仅仅是为老赵的病情,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源于时空错位带来的孤独与迷茫。
父亲的离去,带走的不仅仅是一个亲人,更像是一座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轰然倒塌。
而他,站在现代的废墟上,手握来自过去的火种,不知该如何,才能让这火焰,在这个全新的时代,继续熊熊燃烧下去。
桌上的银针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那套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的家传针具,此刻显得格外沉默。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用极轻的声音说:\"当归啊,有些路,走着走着,就通了......\"当时他只当是父亲的呓语,现在想来,却觉得话里有话。
难道父亲知道什么?知道他穿越的往事?知道他们曾经在另一个时空,以另一种身份相遇?
这个念头让当归心头一跳。他摇摇头,试图甩开这荒谬的想法,却无法忽视内心隐隐升起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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