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库里，时间仿佛凝滞，只有尘埃在从门缝和高窗透入的稀疏光柱中无声飞舞。
陆明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心脏却如同被点燃的篝火，砰砰直跳，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鼓荡。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本刚刚从尘埃与遗忘中被解救出来的深褐色厚册子上。
封面上的字迹，历经岁月侵蚀，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那种狂放不羁的笔触：
《云笈七签·外丹火候秘要》
“云笈七签”？这不是道家经典吗？怎么还有个“外丹火候秘要”的副标题？陆明心中一动。外丹术，就是古代炼丹师追求长生不老药、点石成金的那套东西，在正统医学看来，基本等同于“封建迷信”和“化学事故预备班”。
但对他来说，这玩意儿可能比任何一本正统医书都有价值！
他强忍着激动，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书页是一种韧性极佳的厚皮纸，触手微凉，带着陈年旧纸特有的气味。里面的字迹与封面一致，更加潦草，夹杂着大量古怪的符号、简易的炉鼎图案，以及一些用朱砂标注的、显然是后来添加的批注。
开篇依旧是些玄之又玄的道家术语，什么“铅汞相投”、“龙虎交媾”、“水火既济”，看得陆明头晕眼花，直呼“好家伙，黑话一套一套的”。
但他耐着性子，跳过那些云山雾罩的理论阐述，直接寻找具体的“操作流程”和“实验现象”记录。
很快，他的目光被几段文字吸引住了：
“……取硝石、硫磺各二两，木炭三两，以伏火法煅之，可得‘霹雳火’，声若惊雷，焰色赤白，能裂金石……”
陆明眼睛瞬间瞪圆了！
硝石、硫磺、木炭！这他妈不就是黑火药的标准配方吗？！比例都差不多！“霹雳火”？“声若惊雷”？这帮炼丹师居然在追求长生的过程中，把火药给搞出来了？！还记录得这么详细！
他赶紧往下看：
“……又以绿矾（旁批：即石胆）置丹炉中，上覆一器，烈火煅之，可得‘神水’，其性极烈，能蚀金铁，消肉蚀骨，慎之！慎之！”
绿矾？加热制取“神水”？还“蚀金铁，消肉蚀骨”？这描述……卧槽！这不会是硫酸吧？！虽然可能浓度不高，夹杂杂质，但这原理没错啊！古代炼丹师用绿矾（硫酸亚铁）干馏制取硫酸，他是知道的，没想到在这本笔记里看到了近乎完整的记载！那“慎之慎之”的批注，估计是某个倒霉蛋被这“神水”教做人了之后含泪写下的。
“……曾见先师以朱砂（丹砂）入药，配以盐、矾，于密闭铜釜中升炼，竟得‘似水非水，其重非常’之‘活物’，银色流转，遇热则飞散无踪，奇哉！然先师未几便精神恍惚，体渐羸弱，终至癫狂而亡，疑为此‘活物’之毒……”
朱砂升炼得到“似水非水，其重非常”的“活物”？还“银色流转，遇热则飞散”？这……这描述怎么那么像水银（汞）？！而且已经观察到了汞中毒的现象！“先师未几便精神恍惚，体渐羸弱，终至癫狂而亡”——典型的慢性汞中毒症状啊！
陆明看得头皮发麻，一方面是感叹古代炼丹师在缺乏防护的情况下作死探索的勇气（或者说无知者无畏），另一方面则是狂喜！
这哪里是什么道家秘典？这分明是一本记录了原始化学实验的宝贵笔记！虽然充满了玄学包装和错误理解，但里面记载的很多现象和反应是真实存在的！
他如饥似渴地继续翻阅，又发现了更多让他心跳加速的记录：
有用“硝石溶于水，可使水温骤降，甚则结冰”的记载（硝石吸热反应）；有提到“曾误以石灰（cao）投水中，沸腾灼人，得‘熟水’（石灰水）”；甚至还有尝试用各种矿物、植物汁液来“点化”金属，虽然失败了，但记录下了颜色变化……
这本《云笈七签·外丹火候秘要》，就像一个巨大的宝库，向他这个来自未来的“识货之人”，敞开了大门！
“发了！这次真的发了！”陆明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幸好还记得身在何处，强行压抑住，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张医官的刁难？罚俸？饿肚子？跟眼前这本笔记的价值比起来，那些都成了无关痛痒的尘埃！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利用这些记载，结合自己的现代知识，搞出点真正有用的东西来！
酒精（高度蒸馏酒）是必须的，消毒、退烧、甚至作为溶剂都有大用。笔记里虽然没有直接记载蒸馏技术，但有提到“取酒之精华”、“反复蒸煮得烈性”，说明古人已经有了一些原始的蒸馏概念。
酸和碱也是好东西。笔记里提到了“神水”（硫酸）和“熟水”（石灰水），虽然制取方法粗糙危险，但给了他明确的思路和材料方向。有了酸和碱，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还有火药……虽然他现在没打算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弄点出来防身，或者用来“听个响”吓唬人，似乎也不错？至少，在关键时刻，能起到奇效。
思路一旦打开，就如同洪水决堤，汹涌澎湃。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发现这一本笔记。他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开始更加疯狂地在旧书堆里翻找起来。
灰尘漫天飞舞，蛛网被不断扯破，偶尔有受惊的潮虫和蜈蚣仓皇逃窜，陆明都毫不在意。他的眼中只有那些可能藏着智慧的故纸堆。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他又陆续找到了几本有价值的残卷或笔记。
有一本没有封皮的薄册，里面用极其工整的小楷记录了大量植物药材的性状、炮制方法和一些偏方，其中不少药材的处理方式颇具巧思，甚至提到了用酒萃取某些成分。
还有一卷似乎是前朝某个被贬斥的太医留下的手札，里面除了抱怨官场倾轧，还记录了一些他遇到的疑难杂症和“非主流”的治疗思路，虽然大多失败了，但那种敢于质疑、尝试新方法的精神，让陆明颇有共鸣。
最让他惊喜的，是一本被老鼠啃掉一角的、名为《奇器图说》的残本。里面绘制了一些简易的机械装置图，虽然粗糙，但包含了杠杆、滑轮、甚至还有类似水车和风箱的复杂结构！这对他将来想要改进工具、甚至搞点“工业革命”的萌芽，提供了宝贵的参考！
当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将金色的光斑投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时，陆明终于停下了疯狂的“淘宝”行动。
他瘫坐在一堆相对干净的旧书上，周围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战利品”——那本《云笈七签·外丹火候秘要》，那本无名植物偏方册，那卷太医手札，以及那本《奇器图说》残本。
他浑身沾满了灰尘和蛛网，官袍变得更加破旧不堪，脸上也黑一道白一道，像个刚从煤矿里爬出来的苦力。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斗志。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饥饿感再次袭来。张医官克扣午饭的效果开始显现。
但陆明此刻的心情，却与早上那种沮丧截然不同。
他摸了摸饿得发慌的肚子，看着身边的“宝藏”，嘴角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饿一顿算什么？有了这些，老子还怕搞不到钱，搞不到吃的？”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具体的实施计划：
首先，得想办法搞点粮食或者水果来尝试酿酒、蒸馏。太医院的药材里或许有能用的？或者……能不能想办法从宫外的市场弄点？需要本钱。
其次，硝石、硫磺、木炭这些制火药的原料，笔记里有提到，太医院的药库里应该能找到，毕竟硝石、硫磺都是药材。可以借口研究新方子，少量“借用”一点。
绿矾（硫酸亚铁）和石灰，同样可以从药库或者杂役处想办法。
工具是个大问题。需要耐热的容器（陶瓷或金属），导管，密封材料……旧书库里有些破旧的琉璃瓶和陶瓷罐，洗洗或许能用。导管可以用竹管或者芦苇杆代替。密封的话，黏土或者湿布应该可以临时顶一下。
“任重而道远啊……”陆明感慨了一句，但语气中充满了干劲儿。
他将这几本珍贵的笔记和残本小心地藏在一个相对干燥、隐蔽的书架顶层，用其他无关紧要的破书掩盖好。这可是他翻身的本钱，绝不能有失。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消耗，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靠着书架，慢慢滑坐到地上，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
饥饿，疲惫，处境艰难……
但希望，已然在他心中点燃。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已经开始勾勒第一次蒸馏实验的场景。
“第一步，先搞到发酵的原料……明天，得想办法溜出去一趟，或者……找个靠谱的‘合伙人’？”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赠送他食盒和香囊的温婉身影。
符玉弦……符家……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不行，不能把她牵扯进来。至少现在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各种纷乱的思绪。
现在，他需要休息，需要保存体力。
明天，将是全新的一天，是他陆明，在这大周太医院，真正开始“种田”和“攀科技”的第一天！
他靠着冰冷的书架，在饥饿与疲惫中，沉沉睡去。
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充满期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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