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赵府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环境，陆明走在华灯初上的汴梁街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晚风带着初夏的微醺暖意，吹拂在他因紧张而有些发烫的脸上，街道两旁食肆酒楼的喧嚣、小贩的叫卖、行人匆匆的脚步声……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声音，此刻听来竟是如此的亲切和真实。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陆明低声感慨，虽然赵匡胤现在还不是君，但那气场已经让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天威难测”。他摸了摸怀里那几瓶作为底牌的“神仙醉”，冰凉的瓶身让他躁动的心绪稍稍平复。
“拒绝赵匡胤的招揽，这步棋走得是对是错？”他一边走，一边复盘刚才在赵府的一切。风险极大，但也是目前形势下唯一的选择。过早站队，死路一条。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和空间，猥琐发育，而不是一头扎进权力的绞肉机。
“必须尽快拿出更有分量的东西来……”陆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将来有可能的……更进一步，他都需要更强的实力和筹码。“神仙醉”和缝合术只是敲门砖，还远远不够。
他回到太医院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院内大部分地方都已熄灯，只有零星几个值夜的地方还亮着灯火，显得格外寂静。与赵府的肃杀和街市的喧嚣相比，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
拖着略感疲惫的身躯回到他那间依旧简陋、但至少暂时摆脱了霉味的宿舍（王太医解除了他的“旧书库劳改”，但也没给他安排什么好住处），陆明点亮那盏用赵府“赞助”的铜钱买来的小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他脱下那身唯一体面的旧官袍，小心挂好（实在是没得换），正准备打点水洗漱，然后继续研读那本珍贵的《刘涓子鬼遗方》，思考下一步的“科研”方向——是搞点简易的麻醉剂？还是尝试提炼纯度更高的酸或碱？
就在他刚把脚泡进微凉的水盆，舒服地叹了口气时——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得如同擂鼓般的敲门声，猛地打破了夜的宁静，也吓得陆明差点把洗脚盆踢翻。
“谁啊？”陆明没好气地喊道，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消停了？难道是张医官那俩货又来找茬？
“陆医正！陆医正！快开门！救命啊！！”门外传来一个带着哭腔、惊慌失措的陌生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小了。
不是张医官？陆明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胡乱擦了擦脚，趿拉着鞋子，走到门边，警惕地问：“你是谁？何事？”
“陆医正！小的是王相府上的管事，姓钱！求陆医正快救救我家相爷吧！相爷他……他突发恶疾，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啊！！”门外的人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边说边用力拍打着门板，仿佛下一秒门就要被他拍散架。
王相？王朴？！
陆明心中猛地一沉！宰相王朴突发恶疾？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这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王朴是谁？当朝宰相，柴荣最倚重的臂膀，也是他陆明目前隐隐约约能够借助的、为数不多的“靠山”之一（虽然这靠山还不怎么牢靠）。更重要的是，王朴上午还好好的（至少他点卯时没听说有事），怎么晚上就突然病危了？
而且，王府为何会深更半夜，跑来太医院找他这个品级最低的医正？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医官，哪个不比他资历深、名声显？就算要请，也应该是请王太医、刘太医那些大佬才对！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明瞬间睡意全无，大脑飞速运转。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张医官他们搞出来的新花样？或者是……赵匡胤那边因为自己拒绝招揽，使出的阴招？借刀杀人？
各种阴谋论在他脑海中闪过。
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些想法。用宰相的生命来设局陷害他一个小虾米，这成本太高，风险太大，不符合逻辑。而且看门外那钱管事的惊慌失措，不像是装的。
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
一，王朴真的突发急病，情况万分危急，王府病急乱投医，听说他有些“奇术”，死马当活马医来找他。
二，有人不想让王朴活下去，并且想借此机会，把他陆明也拖下水！如果他治不好，或者治死了王朴，那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无论哪种可能，这都是一趟浑水，而且极有可能深不见底！
去，还是不去？
陆明仅仅犹豫了不到三秒钟，便做出了决定——
必须去！
首先，医者仁心，他无法坐视一个可能还有救的生命（尤其是这位对他还算不错的宰相）在自己面前消逝。这是底线。
其次，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如果他能成功救治王朴，他在王朴乃至皇帝柴荣心中的分量将截然不同！这将是一张极其强大的护身符！
最后，如果他退缩了，且不说良心是否过得去，光是“见死不救”这一条，就足够他的政敌们把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风险与机遇并存！赌了！
陆明猛地拉开门栓。
门外，一个穿着体面绸衫、但此刻却头发散乱、满脸油汗、眼神惶恐的中年胖子，正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正是王朴府上的钱管事。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神色慌张的小厮。
门一开，钱管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带着哭腔喊道：“陆医正！您可算开门了！求您快去看看相爷吧！府上的郎中都束手无策，相爷昏迷前……昏迷前迷迷糊糊好像说了句……找……找陆……”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王朴在意识模糊时，可能提到了陆明这个名字！这更增加了此事的分量！
“钱管事快请起！”陆明赶紧把他扶起来，语气沉静而快速，“具体什么情况？相爷发病前可有何征兆？症状如何？”
他一边问，一边迅速转身回屋，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穿好官袍，然后将他的“急救包”——其实就是一个小布囊，里面装着几瓶不同浓度的“神仙醉”、那瓶姜汁提取液、一小包安神草药、还有他那套消毒过的缝衣针和桑皮线——紧紧系在腰间。
“小人……小人也不清楚啊！”钱管事急得语无伦次，“相爷晚上还在书房处理公务，还好好的，突然就说不舒服，胸闷、气喘，然后……然后就倒下了！脸色发青，怎么叫都不醒！府里的郎中说……说脉象凶险，怕是……怕是……”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但陆明已经明白了。心脑血管急症？哮喘急性发作？还是……中毒？
“走！”陆明不再多问，情况紧急，必须立刻赶到现场。他率先冲出房门。
“马车！快！备马车！”钱管事对着小厮嘶吼，连滚爬爬地跟上陆明。
深夜的太医院，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车轮声打破寂静。几个被惊醒的值夜医官和杂役，探出头来，看到陆明被王府的人簇拥着匆匆离去，脸上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那是……陆明？”
“王府的人？这么晚了……”
“出什么事了？难道是王相……”
窃窃私语在黑暗中蔓延。
陆明无暇他顾，登上王府那辆装饰朴素的马车。钱管事和一名小厮也挤了进来，马车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宰相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钱管事不停地搓着手，嘴里念念叨叨，祈求满天神佛保佑。那小厮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陆明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钱管事描述的有限信息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突发、胸闷、气喘、昏迷、面色发青……
这症状组合，确实非常凶险。
心肌梗死？大面积肺栓塞？重症哮喘？还是某种神经毒物中毒？
没有现代仪器，诊断极其困难。他必须依靠最基础的望闻问切，以及……那点来自未来的知识和直觉。
他摸了摸腰间的“急救包”，感受着“神仙醉”瓶身的冰凉。
“希望能来得及……”他心中默念。
马车在寂静的夜街上狂奔，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格外清晰，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陆明知道，一场与死神的赛跑，已经开始了。
而这场赛跑的结果，将直接影响他，乃至整个朝局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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