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布掀开，笼中之物显露真容。
那并非众人想象中獠牙外露、凶相毕露的猛兽，而是一只体型娇小、约莫家猫大小的动物。它通体覆盖着灰黄色的短毛，背部有深褐色的斑点，一条蓬松的尾巴不安地扫动着。它的脑袋尖细，眼睛黑亮，此刻正因为暴露在众多目光下而显得有些焦躁，在笼子里不安地踱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偶尔咧开嘴，露出细密尖锐的牙齿，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这就是“沙鼬”？看起来……甚至有点可爱？不少周国官员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但陆明的眼神却瞬间凝重了起来。他盯着那只沙鼬后肢与身体连接处那对若隐若现的、颜色比其他部位深得多，几乎呈紫黑色的腺体，眉头微蹙。
“沙鼬，又名臭鼬（当然，此世可能不这么叫），其威胁并非主要来自撕咬，而是肛门腺喷射的毒液。”萧绰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科普般的冷静，“其毒液腥臭刺鼻，内含多种毒素，主要作用于筋肉与经络，中者初时不觉，待毒素随血行扩散，半个时辰后便会引发全身性麻痹，呼吸肌受累则呼吸困难，最终窒息而亡。”
她解释的同时，一名契丹武士用特制的厚皮手套，小心翼翼地从笼子侧面的一个小口伸进去，用一根细长的银针，极其快速地在那沙鼬的毒腺部位轻轻一触，针尖立刻沾染上了一小滴浑浊的、带着恶臭的液体。那臭味瞬间弥漫开来，让靠近的一些官员忍不住掩鼻后退。
武士将沾染毒液的银针，迅速而精准地刺入了那只本就萎靡的山羊另一条完好的后腿。
“咩——” 山羊吃痛，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叫，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无精打采的状态。被刺的部位开始微微发红。
“毒已种下。”萧绰看向陆明，以及仲裁席，“计时开始。双方可自行选用太医署内现有药材、器具，配制解药。时限，至毒性发作或一方成功解毒为止。”
规则简单直接，却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且慢。”陆明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以为他要提出什么异议。
却见陆明指着那只刚被二次注射毒液的山羊，对裁判官道：“裁判大人，麻烦记录一下，这只羊现在算是‘病危’状态了吧？咱们这算是紧急会诊，对吧？那按照我们太医院的规矩，重症患者是不是得有个病例档案？您看是不是先给它登记个名字？我看它毛发卷曲，不如就叫‘小卷毛’怎么样？方便后续跟踪治疗和……嗯，记录死因。”
众人：“……”
王太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病例档案？给羊起名字？还小卷毛？！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连柴荣都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萧绰更是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陆明。这家伙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在这种关头还能想这些？
裁判官的脸黑得像锅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陆大人！请专注解毒！”
“好吧好吧，官方的程序就是繁琐。”陆明嘟囔了一句，这才慢悠悠地走向那只被命名为“小卷毛”的山羊。
与此同时，萧绰也动了。她显然早有准备，径直走向契丹使团自带的一个小药箱，打开后，里面是各种晒干的草原药材，形状各异，气味浓烈。她取出几样，动作娴熟地开始用小铡刀切碎、用玉杵研磨，神情专注，手法精准，显然对解毒流程成竹在胸。
她的两名随从契丹武士，则立刻在太医署提供的药炉前生火、准备煎药器具，配合默契，效率极高。
反观陆明……
他先是围着“小卷毛”转了两圈，嘴里念念有词：“步态不稳，精神萎靡，呼吸……嗯，暂时还算平稳。瞳孔对光反射稍迟钝……伤口局部红肿，触之僵硬……”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扒开羊嘴看了看舌苔，又摸了摸羊的耳朵和腹部，甚至还把耳朵贴到羊胸口听了听心跳（虽然隔着羊毛估计也听不清啥）。
这番检查，倒还算有点医者的样子，虽然对象是只羊。
检查完毕，他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眼神却越来越亮：“局部肌肉僵硬，神经反射减弱……这毒素的作用机制，似乎是干扰了神经递质，或者影响了钠钾离子通道？导致信号传递受阻？有点意思……”
他口中又蹦出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词汇。
旁边负责给他打下手的太医署学徒，端着空药盘，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陆大人，您……您需要什么药材？属下这就去取！” 学徒忍不住提醒道，眼看萧绰那边已经快把药磨好准备下锅了，自家这位爷还在这里神游天外呢！
“药材？不急不急。”陆明摆摆手，目光却投向了太医署大堂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先给我找点别的东西来。”
“别……别的东西？”学徒一愣。
“对，”陆明开始掰着手指头数，“首先，去找几块干净的、烧透了的木炭，要那种松木或者果木炭，敲碎了磨成细粉，越细越好。”
“木……木炭粉？”学徒以为自己听错了。炭粉能解毒？闻所未闻！
“快去！”陆明催促道，“还有，去找几个生鸡蛋，只要蛋清，蛋黄不要。再弄点绿豆来，捣成泥。哦，对了，再找块干净的细棉布，要新的，还有一壶凉白开。”
他这一连串要求，直接把学徒和周围所有人都听傻了。
木炭粉？鸡蛋清？绿豆泥？细棉布？凉白开？
这……这哪是配解药？这分明是要开伙做饭吧？！还是那种极其简陋的野炊！
“陆明！你胡闹什么！”刘太医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此乃关乎国体之大事！岂容你儿戏！还不快去药柜选取正经解毒药材！”
连王太医也急得直跺脚：“陆大人！时间紧迫啊！萧副使的药都快煎上了！”
契丹使团那边，耶律斜轸看着陆明这莫名其妙的行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果然是个哗众取宠的蠢货！看来第一局能辨出药材，纯属运气！他仿佛已经看到周国太医束手无策、颜面扫地的场景了。
萧绰正在小心控制着药炉的火候，听到陆明的要求，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微微一顿，诧异地抬眼望去。看到陆明那一脸认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她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木炭粉？鸡蛋清？他到底想干什么？
柴荣高坐其上，目光深邃地看着陆明，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并未出声阻止。
“刘太医，王大人，稍安勿躁。”陆明面对指责，依旧不慌不忙，“解毒之道，并非只有汤药一途。有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反而最有效。你们看‘小卷毛’，”他指着那只山羊，“毒素尚未深入脏腑，主要还在局部和血液中循环，此时最关键的是阻止毒素进一步吸收和扩散，并设法将已吸收的部分吸附、中和或加速排出。我这方法，叫做‘物理吸附与生物蛋白结合排毒法’，说了你们也不懂，照做就是。”
他这一套现代医学理论，听得众人云里雾里，但“阻止吸收”、“吸附排出”这几个词，倒是让王朴等有见识的人心中微微一动。
那学徒见陆明坚持，又见陛下没有反对，只好硬着头皮，赶紧跑去准备这些奇怪的东西。
很快，木炭粉磨好了（虽然不够细），鸡蛋清分离好了，绿豆也捣成了泥，连同一壶凉白开和一块新棉布，都送到了陆明面前。
而此时，萧绰那边的药罐里，已经飘出了浓郁而奇异的药香，她的解药，眼看就要成了！她甚至已经开始准备灌药的器具。
香炉里的线香，已经燃烧了将近一半。距离预估的毒发时间，越来越近。“小卷毛”似乎更加萎靡，呼吸也稍微急促了一些。
周国众人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这回真的完了！指望陆明用木炭粉和鸡蛋清解毒？简直是天方夜谭！
陆明却仿佛感受不到周围的绝望气氛，他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腕，看着面前这些“食材”，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特效解毒套餐’材料齐活！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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