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重建的第十个清晨,珊瑚石堆成的小山在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红的像燃透的炭火,粉的像初绽的荷瓣,最妙的是那些紫中带灰的,石面上天然的纹路如同海浪叠涌,细看竟能辨出几分龙鳞的形状。阿勇正带着护海队的小伙子们给石头浇水——龟丞相特意嘱咐过,珊瑚石离了海水容易发脆,得天天用咸水养着。
“这石头看着是真稀罕,就是……”一个蹲在石堆旁的老渔民伸手摸了摸,又赶紧缩回来,像是怕被烫着,“太沉了吧?堆在一起能稳当?”
他话音刚落,就见老木匠李伯背着工具箱从人群后挤了过来。李伯的木匠铺在台风里塌了半边,此刻他身上还沾着木屑,手里的墨斗线轴缠着几圈断绳,显然是刚从废墟里扒出来的。他走到珊瑚石堆前,眉头拧成个疙瘩,没等众人开口,先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胡闹!”李伯的声音又粗又哑,像磨过砂纸的木头,“用这玩意儿建港口?是嫌船撞得不够碎?”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李伯是岛上最老的木匠,从十五岁跟着父亲学手艺,造过的船能从港口排到内湾,他说的话,比礁石还沉。
“李伯,这珊瑚石是龙宫送来的,龟丞相说……”阿勇想解释,却被李伯狠狠瞪了一眼。
“龟丞相懂造船还是懂掌舵?”李伯弯腰捡起块珊瑚石,掂量了两下,又“咚”地扔回石堆,“这石头滑不溜丢的,雨天结层青苔,人走上去都得摔断腿,更别说船靠岸了!缆绳一滑,船直接撞上去,木头做的船板经得起这么磕?”
他指着不远处临时修补的栈桥:“咱祖祖辈辈用松木,为啥?松木轻,有韧性,船靠岸时蹭一下,木头能卸力。这石头呢?硬邦邦的,船敢往跟前凑?”
“可松木撑不住啊!”一个年轻渔民忍不住插话,“去年新换的栈桥桩,才八个月就朽了半截,这次台风一刮就断,再用松木,下次来台风咋办?”
“朽了就换!断了就修!”李伯脖子一梗,胸口起伏着,“松木是咱岛上的根,离了松木,还算啥渔民?”他打开工具箱,拿出个用了三十年的刨子,木柄被手汗浸得发亮,“我这就去山里选木料,三天之内,保证把栈桥重新搭起来!”
“李伯,山里的好松木早就采光了!”老王拄着新做的木杖走过来,他额角的伤好了些,说话却依旧慢,“上次选的木料,还是从三十里外的山坳里扛回来的,都是些细枝子,根本顶不住风浪。”
“那也不能用石头!”李伯把刨子往工具箱里一摔,“要么用松木,要么我这把老骨头就躺在港口里,看你们谁敢动土!”
双方顿时僵住了。年轻人们围着珊瑚石,眼里是对新法子的期待;老辈人却站在李伯身后,手里攥着磨得发亮的船钉,那是他们跟松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念想。海风从中间穿过去,吹得人心里发沉。
林默一直没说话,只是走到海边,望着那块被海浪冲刷了百年的礁石。礁石在离港口不远的浅滩上,黑黢黢的像头卧着的老兽,迎浪的一面被磨得光滑,却依旧稳稳地扎在海里,礁石根下的沙粒被淘洗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结实的岩层。
“大家过来看看这个。”林默扬声喊道。
众人迟疑着围过去,李伯也梗着脖子跟过来,嘴里还嘟囔着:“看石头能看出花来?”
“李伯,您造了一辈子船,该知道这礁石吧?”林默指着礁石迎浪的一面,那里有无数细密的凹痕,是百年海浪啃出来的印记,“它比任何松木都沉,都滑,可它在这儿站了百年,台风来了没被卷走,巨浪拍过没被冲垮。为啥?因为它不怕泡,不怕撞,越经风浪,越结实。”
她蹲下身,捡起块碎珊瑚石,往礁石上一磕,珊瑚石没碎,礁石上却留下个浅浅的白印。“珊瑚石和这礁石一样,都是海里长出来的性子,不怕咸水,不怕浪打。至于滑……”林默从怀里掏出把小凿子,在礁石的侧面轻轻凿了几下,很快凿出个指甲盖大的凹槽,“我们可以在珊瑚石上凿出这样的凹槽,船缆卡进去,再滑也跑不了。”
李伯的眼睛眯了眯,没说话,却也没再反驳。他走到礁石前,伸手摸着那些天然的凹痕,指腹在凹槽里来回蹭着,像是在掂量什么。
“而且啊,”林默又转向老王和几个出过远洋的渔民,“我记得你们说过,去南洋时见过用石头建的码头,他们在石头缝里嵌木头,船靠岸时,木头能缓冲,既稳当又不伤船。”
老王眼睛一亮:“对!苏门答腊的码头就是这样!石头打底,木头做跳板,船泊过去,木头吱呀响两声,一点不伤船板!”
林默看向李伯,语气软了下来:“李伯,您的手艺是岛上的宝。珊瑚石当根基,稳当;您来做木筏连接礁石,用您最拿手的松木,做成带缓冲的跳板,船靠岸时先碰木头,再挨石头,既借了珊瑚石的结实,又用了松木的韧性,这不就两全其美了?”
她捡起块珊瑚石,又从李伯的工具箱里抽出根松木刨花,把刨花轻轻塞进珊瑚石的缝隙里:“您看,石头硬,木头软,软的贴着硬的,就像船靠着岸,哪能出乱子?”
李伯的目光在珊瑚石和松木刨花之间转了几圈,又抬头望向那块百年礁石。礁石顶上站着只白鹭,正歪着头梳理羽毛,浪头拍过来,礁石纹丝不动,白鹭也只是抖了抖翅膀,依旧稳稳地站着。他忽然想起年轻时造的第一艘船,父亲教他在船底嵌几块硬木,说“软木走水,硬木镇底,两样凑齐了,船才能闯远海”。
“哼,”李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却伸手从工具箱里拿出了墨斗,“松木得选二十年以上的老料,还得用桐油泡过三遍,不然我可不干。”
“没问题!”林默立刻应道,“我让阿勇他们去山后找,您说要多少,咱就搬多少!”
“还有,那凹槽得按船缆的粗细凿,深三分,宽五分,差一丝都不行。”李伯说着,已经蹲下身,用墨斗在一块珊瑚石上弹出条线,“我得先画个样,你们照着凿,要是凿坏了一块,我就把木筏劈了烧火!”
“您放心!”阿勇赶紧凑过去,“我们保证跟您的墨线一丝不差!”
李伯没再说话,只是握着墨斗的手稳得很,弹出的线在珊瑚石上留下道清晰的白痕,像给石头系上了根细带。朝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珊瑚石堆上,和那些年轻渔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竟看不出半点隔阂。
老王悄悄碰了碰林默的胳膊,低声说:“还是你有法子。李伯这人,吃软不吃硬,你把他的手艺捧到了,他比谁都上心。”
林默望着李伯专注的侧脸,他正用指甲在墨线旁刻着细小的记号,皱纹里还沾着木屑,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认真。她忽然觉得,这港口就像块珊瑚石,而村里的人,就像那些松木——硬的有硬的担当,软的有软的温柔,凑在一起,才能扛住最烈的风浪。
海风又起了,这次却带着暖意。珊瑚石堆上的水珠被吹落,滴在沙地上,洇出小小的圆痕,像一个个刚刚画好的句号,又像一个个即将开始的省略号。李伯已经画好了第一个样,正拿着凿子比划,阿勇他们围成一圈看着,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那不是在凿石头,而是在雕琢一个关乎所有人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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