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虚空,如同凝固的血液,包裹着伤痕累累的废船。那种万物趋于“熄灭”的沉闷感,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每一个角落,甚至开始影响何婉卿的心智。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无感,仿佛所有的希望和动力都在被这片“沉寂之岸”悄然吸走。
马克——或者说,那具曾经是马克的躯体——在发出那段冰冷的电子音和符号后,再次陷入了沉寂。他眼中的幽光黯淡下去,但身体表面的金属和晶体结构并未消退,反而像是在低功耗模式下维持着某种基础的运转。医疗舱的监控数据显示,他的生理活动几乎降到了零,但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能量信号,正从那些异化组织中散发出来,如同一个进入待机状态的精密设备。
“船长”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分析刚刚获得的信息和评估船体损伤上。结论不容乐观。
“根据‘它’提供的信息,”“船长”的电子音在寂静的船舱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所在区域被标记为‘伪真空衰变前沿特征区’。这意味着,此地的物理常数处于极度不稳定的临界状态。任何超过阈值的外部能量扰动,或者……我们船体结构场的进一步崩溃,都可能引发无法挽回的局部真空相变,其结果将是……瞬时性的、物理定律层面的彻底湮灭。”
不是爆炸,不是撕裂,而是构成他们存在基础的物质、能量、时空规则本身的崩溃。这是一种超越任何常规武器概念的终极毁灭。
何婉卿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他们不仅迷失了,还踩在了一个足以毁灭宇宙(至少是局部宇宙)的陷阱的边缘。
“修复飞船……是唯一的选择?”她声音干涩地问。即使知道这是在为那个占据马克身体的存在服务,但在生存的本能面前,他们似乎没有别的路。
“基于当前数据模型,是的,”“船长”回答,“船体结构完整性低于安全阈值,无法承受任何形式的机动。长期滞留于此,随着隔离区稳定性下降,我们被真空衰变‘波及’的概率会指数级增加。修复飞船,获得机动能力,是离开此区域的先决条件。”
然而,修复工作本身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船长”列出了所需资源和可能的方案。大部分常规维修材料在之前的颠簸中散落或损毁,他们必须利用船上尚存的、功能不明的异星设备,以及……从这片诡异的“沉寂之岸”就地取材。
“扫描显示,远处那些巨大的阴影,是由某种高密度、结构奇特的物质构成,”“船长”报告,“其物理属性……不符合已知的任何元素或合金。但根据‘它’提供的符号库中的零星对应信息,这些物质……或许可以被某种形式的能量场激活或重塑,用于修补船体。”
去往那些如同远古神只尸骸般的阴影中,采集未知的物质,用来修补一艘同样充满谜团的废船。这个计划听起来就像是疯狂的呓语。
但就在他们初步制定了一个极其冒险的舱外作业方案时,新的异常发生了。
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
一直处于低功耗待机状态的马克躯体,突然再次产生了强烈的能量波动。这一次,并非他主动发出,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外来的……“呼唤”。
他体表的银灰色纹路骤然亮起,光芒急促闪烁,与之前系统汇报时的稳定状态截然不同。更令人不安的是,他那已经高度金属化的头部,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那双空洞的能量池般的“眼睛”,似乎“看向”了舷窗外某个特定的方向——并非那些巨大的物质阴影,而是虚空中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暗红区域。
同时,一阵微弱但清晰的、与马克之前发出的电子音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宏大的“背景音”,开始在整个废船的内部空间中回荡。它不是通过扬声器,而是直接作用于船体结构,甚至……作用于何婉卿的意识层面。那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宇宙洪荒之初的嗡鸣,夹杂着无法理解的、充满了几何美感的碎片化信息流。
“船长”的传感器捕捉到了这种异常共振。“检测到高维信息涟漪……源点……指向外部虚空特定坐标。与‘导航核心’产生强烈共鸣。”
何婉卿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和意象直接在她脑海中浮现。她看到(或者说感觉到)了旋转的奇异几何图形、流淌的能量长河、以及……一个巨大的、沉睡的、难以名状的“存在”的模糊轮廓。那不是物质形态的存在,更像是一种规则、一种概念、一个……“领域”的具象化。
“是‘它’……的同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何婉卿艰难地抵抗着这种精神侵扰,感到一阵恶心和眩晕。
“未知,”“船长”迅速分析着共鸣的频率和模式,“但这种共鸣带有明显的‘识别’和‘信息交换’特征。‘它’……或者说控制‘导航核心’的那个存在,正在与这片空域深处的某个东西进行接触。”
这个发现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这片死寂的宇宙坟场,并非空无一物。这里存在着某种古老的、超越了常规物质形态的“居民”或“遗迹”。而与他们同船的这个“乘客”,显然与这些存在有着联系。
是敌是友?这种接触会带来转机,还是引发更大的灾难?
马克躯体的共鸣越来越强烈,甚至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船体也在那种低频的嗡鸣中微微震颤。仿佛整个废船,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呼唤”而苏醒了过来,变成了某种巨大对话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他们被困在一个物理法则脆弱的绝地,飞船濒临解体,唯一的“向导”正在与未知的古老存在进行着他们无法理解的交流。何婉卿和“船长”意识到,他们的命运,似乎从未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而这一次,他们连旁观者的资格都即将失去,很可能被卷入一场远远超越他们理解范畴的、神只般的对话漩涡之中。
那源自虚空深处的“呼唤”与马克躯体内“导航核心”的共鸣持续了大约十分钟。这十分钟对何婉卿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她不仅要承受船体可能解体的物理压力,更要抵御那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充满了非人几何意象和信息洪流的精神冲击。她感到自己的思维仿佛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离心机,理智的边界正在变得模糊。
“船长”的情况同样不乐观。作为高度依赖稳定物理规则运行的人工智能,这种涉及高维信息传递和基础规则扰动的现象,对他的核心逻辑造成了严重的干扰。他的运算进程中出现了大量无法处理的异常数据和逻辑悖论,不得不暂时关闭部分非核心功能,以维持最基本的船体稳定和数据处理。
终于,如同潮水退去,那宏大的嗡鸣和意识层面的侵扰开始减弱,最终消失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只留下船舱内应急灯光滋滋作响的声音,以及何婉卿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喘息。
马克的躯体恢复了待机状态,纹路光芒趋于平稳,但细微观察可以发现,那些金属和晶体结构的表面,似乎多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全新的刻痕或能量流路,仿佛刚刚接收并固化了一段信息。
“共鸣结束,”“船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感,“外部高维信息源已隐没。‘导航核心’恢复基础待机模式。但……其内部数据结构和能量签名……发生了不可逆的更新。”
“更新?什么更新?”何婉卿扶着疼痛欲裂的额头问道。
“无法完全解析。但可以检测到,‘导航核心’内部关于‘沉寂之岸’及周边区域的坐标信息得到了……‘补全’和‘修正’。同时,其核心指令优先级似乎发生了微调。”
“船长”将分析结果投射到主屏幕上。原本因为“阈限之语”系统崩溃而一片混乱的星图区域,此刻竟然被填入了一部分模糊但结构分明的新数据。一个更加清晰的、标记为“遗忘川流域”的区域被勾勒出来,而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被精确地定位在一条蜿蜒的、被称为“静滞支流”的边界上。更重要的是,一条极其细微、若隐若现的“路径”,从他们当前位置延伸出去,指向“遗忘川”的深处。
这条路径并非之前那种被强行拖曳的“光路”,而更像是一种……“安全通道”的标识,巧妙地规避了星图上标记出的多个代表着“伪真空衰变高危区”的猩红色斑块。
“它从那个‘呼唤’中……得到了新的地图?”何婉卿感到难以置信。这场神秘的对话,竟然为他们指明了一条可能的生路?
“可以这样理解,”“船长”谨慎地确认,“但这张‘地图’的目的地,依旧未知。而且,‘导航核心’的底层指令中,关于‘修复载体’和‘重建连接’的优先级显着提高,甚至附加了……时间限制。”
“时间限制?”
“数据显示,‘导航核心’内部同步更新了一个倒计时。根据推算,大约在标准时间72小时后,此区域的‘隔离区稳定性’将跌破某个临界点,伪真空衰变前沿将不可避免地扩张至此。我们必须在此之间,完成基础修复并启动,沿着这条新路径离开。”
72小时。这个倒计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他们头顶。生存的压力变得具体而残酷。
没有时间犹豫和恐惧了。无论这条路径通向何方,无论马克体内的存在最终目的为何,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
“开始修复工作。”何婉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混乱,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求生的本能和对马克(哪怕只剩下一线希望)的责任感,支撑着她。
修复计划立刻启动。根据“船长”的计算和新“地图”的提示,他们需要优先修复结构场发生器和基础的机动推进器。所需的特殊材料,一部分可以从船上那些无法理解的异星设备上小心拆卸、改造,另一部分,则必须冒险进行舱外活动,从最近的一个、标记为“残骸聚合体-7”的小型阴影处获取。
何婉卿穿上勉强还能使用的舱外作业服,检查着生命维持系统的读数。她知道,这次出舱风险极大。不仅要面对未知的异星物质,还要在物理法则不稳定的环境下工作,任何失误都可能引发灾难性后果。更重要的是,她要近距离面对那些代表着宇宙古老秘密和死亡的巨大阴影,这对她的精神将是极大的考验。
“船长”将操控飞船尽可能靠近那个“残骸聚合体-7”,并提供远程技术指导和支援。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次孤注一掷的冒险上。
当气密门在何婉卿身后关闭,她通过狭小的过渡舱,踏入那片暗红色的、粘稠的虚空中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渺小感瞬间将她吞没。远处,那些巨大的阴影无声地矗立,仿佛是沉睡的古神,冷漠地注视着这艘渺小废船和它上面更加渺小的生命,所进行的微不足道的挣扎。
而在医疗舱内,马克那具半机械化的躯体,静静地悬浮在维持液中,他体内被“更新”过的导航核心,如同一个沉默的监工,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等待着载体修复完毕,继续那场被迫中断的、目的地成谜的航行。
生存倒计时,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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