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尖细阴冷的声音,如同一条毒蛇,瞬间钻入匠房内三人的耳中,让空气骤然凝固。
赵高!这个名字本身,在此时的秦廷,就代表着无边的权势与森然的杀机。他怎么会知道“九幽台”?他又怎会知道陈玄有“故人”在咸阳?这所谓的“故人”又是谁?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冰水浇头,让陈玄刚刚因恢复些许实力而升起的些许信心,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取代。他体内的“心灯”似乎感知到外界的恶意,猛地一颤,火光收缩,散发出警惕的微光。
张禳脸色煞白,看向陈玄,眼神中充满了询问。黑肱更是肌肉紧绷,手中短斧几乎要立刻劈向门板,被陈玄用眼神严厉制止。
硬拼是下下策,尤其是在对方可能早有准备的情况下。赵高的人既然敢直接找上门,并且点出“九幽台”和“故人”,必然是有所依仗。
陈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思绪,对张禳微微颔首。躲是躲不掉的,不如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禳会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上前缓缓拉开了门闩。
门开处,只见一个身着深色宦官常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站在门外。他身材不高,微微佝偻着背,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迅速扫过匠房内的情形,最后落在榻上的陈玄身上。他身后,并无其他随从,但阴影中似乎有若有若无的气息潜伏,显然并非孤身前来。
“咱家姓韩,在赵大人麾下听用。”那宦官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他并未立刻进门,而是站在门槛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看似恭敬,实则带着审视意味的礼,“陈工师重伤在身,咱家本不该叨扰,奈何赵大人交代的事情紧要,关乎帝国安危,不得不冒昧前来。”
他话语看似客气,但那“帝国安危”四个字,却像一顶沉重的大帽子,随时可以扣下来。
“韩内侍请进。”陈玄靠在榻上,声音依旧虚弱,但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陈某行动不便,失礼了。不知赵大人有何指教?”
韩宦官这才迈步进门,他的步伐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他无视了旁边虎视眈眈的黑肱和面色紧张的张禳,径直走到陈玄榻前数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先是扫过陈玄胸前的蟠龙玉符和枕边的龙雀短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看向那个被挪到一旁、已然空了的“地枢秘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陈工师果然非常人,身负重伤,仍能得嬴朔大人以玉符相托,更手握‘龙雀’利器,如今连这失传已久的‘玄扈秘匣’都能寻到,真是……福缘深厚啊。”韩宦官的话语带着明显的试探。
陈玄心中凛然,对方对自己这边的情况,竟然了解得如此之清楚!嬴朔赠符、龙雀在手,甚至是这刚刚出土不久的秘匣,似乎都未能瞒过赵高的耳目。这骊山陵区,恐怕早已被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
“韩内侍过誉了,不过是侥幸求生,得蒙诸位大人垂怜罢了。”陈玄不动声色地敷衍过去,“却不知赵大人所言的‘要事’是?”
韩宦官笑了笑,那笑容让人脊背发凉:“陈工师是爽快人,那咱家就直说了。赵大人得知地宫近日颇不太平,镇龙石开裂,水银泄漏,皆是心怀叵测之徒暗中破坏所致。大人忧心帝陵安危,夜不能寐。”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玄的反应,继续道:“幸得公输大师力挽狂澜,暂时稳定了局势。但据赵大人所知,隐患并未根除,破坏之徒,其真正的目标,恐怕并非仅仅毁坏地宫那么简单。”
陈玄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哦?那他们的目标是?”
“九幽台。”韩宦官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他们想利用九幽台的特殊,行大逆不道之事!或许……是想惊扰陛下安眠,或许……是想篡改帝心,动摇国本!”
这个指控,不可谓不狠毒!直接将可能的探索行为,定义为了“大逆不道”、“惊扰帝眠”、“动摇国本”的死罪!
陈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赵高这一手,极其高明。他不仅点明了九幽台,更是预先给任何试图接近九幽台的人,扣上了叛逆的罪名。无论陈玄承认与否,只要他后续有任何前往九幽台的举动,都可以被赵高以此为借口,轻易拿下。
“韩内侍此言,可有证据?”陈玄沉声问道。
“证据?”韩宦官轻笑一声,“赵大人掌管车马符节,监察百官,有些消息来源,不便明言。但咱家可以告诉陈工师,破坏地宫与意图染指九幽台的,很可能是同一伙人,而且……与朝中某些位高权重者,关系匪浅。”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玄:“比如,那位与陈工师关系密切的‘故人’。”
又提到了“故人”!陈玄脑海飞速运转,他在咸阳并无熟识之人,除了……阿黎?还是指昏迷的嬴朔?亦或是……对方在讹诈?
“陈某不知内侍所言‘故人’是谁。”陈玄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韩宦官似乎早料到他会否认,也不纠缠,只是从袖中缓缓取出一个小巧的、以蜜蜡封口的铜管,放在了陈玄的榻边。
“此物,是赵大人让咱家转交陈工师的。里面是关于那位‘故人’近况的一些……记录。陈工师看过便知。”韩宦官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赵大人还让咱家带句话给陈工师。”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阴冷的气息几乎扑面而来:“大人十分欣赏陈工师的才华,不忍见明珠蒙尘,更不忍见陈工师被奸人利用,误入歧途,最终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若陈工师愿意弃暗投明,为赵大人效力,助大人查明并挫败那伙逆贼针对九幽台的阴谋,那么,不仅陈工师的前程无忧,您那位‘故人’的安危,赵大人也可一并担保。甚至……将来帝陵完工,陈工师未必不能如‘玄扈’先贤一般,得享殊荣,而非……沦为这骊山一坯黄土。”
威逼,利诱,扣帽子,抓软肋……赵高的手段,一环扣一环,狠辣而精准。
匠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韩宦官的话,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张禳和黑肱面露愤慨,却又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对方显然有备而来,那个所谓的“故人”就像一把无形的枷锁,试图套在陈玄的脖子上。
陈玄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铜管上,心中念头急转。赵高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利用他,或者说,利用他可能前往九幽台的行为,来对付政敌(很可能是与扶苏、蒙氏有关的势力),同时将探索九幽台的主动权和控制权抓在自己手里。无论自己答应与否,似乎都已经深深陷入了这场权力的旋涡。
答应,意味着成为赵高的棋子,助纣为虐,且前途未卜,很可能在失去利用价值后被抛弃灭口。
不答应,则立刻就会被打上“逆党同谋”的标签,赵高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他“合理”地消失在这骊山工地,连同他身边的张禳、黑肱,甚至可能牵连到阿黎和昏迷的嬴朔。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陈玄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缕摇曳却不肯熄灭的“心灯”。火光虽微,却照见了内心的抉择。他穿越至此,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工具,更不是为了在这黑暗的权谋中沉沦。他的目标,始终是探寻真相,找到生路,守护值得守护的人。
屈服于赵高,或许能换来一时的安全,却违背了他的本心,也绝不可能真正摆脱被操控的命运。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他没有去看那铜管,而是直视着韩宦官,声音平静无波:“赵大人的‘好意’,陈某心领了。只是陈某如今重伤未愈,自顾不暇,恐怕难当大任,辜负赵大人的期望。至于所谓的‘逆党’与‘九幽台’阴谋,陈某位卑言轻,一无所知,不敢妄加评论。地宫安危,自有公输大师与朝廷法度维系,陈某不敢僭越。”
他没有直接拒绝,但言辞间的疏离与推脱之意,已然明显。他将自己定位为一个无足轻重、重伤待愈的工匠,将皮球踢回了公输越和“朝廷法度”。
韩宦官脸上的假笑渐渐收敛,眼神变得阴鸷起来:“陈工师,这是……要辜负赵大人的美意了?”
“非是辜负,实乃力有不逮。”陈玄语气依旧平淡,“韩内侍请回吧,代陈某谢过赵大人挂念。”
韩宦官盯着陈玄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动摇或恐惧,但他失败了。陈玄的目光如同深潭,不起波澜。
“哼。”韩宦官冷哼一声,知道今日难以达成目的,他阴冷地扫了一眼张禳和黑肱,最后目光再次落回陈玄身上,“既然陈工师执意如此,那咱家便如实回禀赵大人了。只是希望陈工师……莫要后悔今日的选择。至于这‘故人’的消息,陈工师还是抽空看看吧,或许……会改变主意也未可知。”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连同那阴影里潜伏的气息也一同远去。
匠房门重新关上,屋内三人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陈师,这……”张禳满脸忧色,“赵高此举,分明是要逼我们就范,或者将我们置于死地!”
黑肱怒道:“怕他个鸟!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陈玄摇了摇头,疲惫地靠回榻上。刚才与韩宦官的短暂交锋,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鱼死网破,是最无奈的选择。赵高势大,我们现在还无力正面抗衡。”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枚铜管。赵高留下的这个东西,像是一颗毒饵,明知危险,却可能包含着至关重要的信息。
“张禳,检查一下,小心有无机关或毒物。”陈玄吩咐道。
张禳小心翼翼地拿起铜管,仔细检查了蜜蜡封口,确认无误后,才轻轻掰开,从中倒出一卷细薄的绢帛。
他展开绢帛,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猛地将绢帛递到陈玄面前。
“陈师……您看!”
陈玄凝目望去,只见绢帛上并无文字,只用极其精细的笔法,画着一幅人物小像。那是一个女子的侧影,身着素雅史官服饰,容颜清冷,眉目如画,正是阿黎!
而在小像旁边,还画着一个小小的、但却十分醒目的标记——一个被锁链缠绕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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