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的影子在课桌上爬得很慢,像被拉长的橡皮筋,从晨光初露到日头偏西,才慢悠悠地挪过半张草稿纸。林溪捏着铅笔的手指悬在画纸上方,笔尖的石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迟迟落不下去——画纸上的侧影轮廓已经擦了三次,橡皮屑堆在桌角像座小小的雪山,每次都觉得眉骨的弧度差了点什么,像解不出的物理题,答案就在眼前,却总隔着层薄雾,看不真切。
“又在画江翊啊?”苏晓晓把刚泡好的柠檬茶放在旁边,玻璃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滑,滴在画纸上,晕出个小小的圆,把未干的铅笔线晕成片浅灰。“你这张都画三天了,比历史老师改卷子还磨叽。陆知行昨天在操场拍了张他投篮的照片,说给你当素材,角度绝了,连他投篮时手腕的弧度都带着物理公式的美感,抛物线标准得能当例题讲。”
林溪的笔尖突然顿住,石墨在纸上蹭出道浅痕,像道没说完的话。她想起上周陆知行相机里的那张照片:江翊站在香樟树下低头看笔记本,阳光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翻开的纸页露出“林溪”两个字被圈在爱心里面,红笔描的圈边缘有点抖,像当时他慌乱的心跳。那画面像颗埋在心底的种子,这几天总在夜深人静时冒芽,带着点痒,又有点甜,缠得人睡不着。
“他今天没来上体育课。”苏晓晓吸着柠檬茶,吸管在杯底戳出轻响,柠檬片在杯子里转着圈,“我刚从医务室回来,路过教室看见他趴在桌上睡觉,校服袖子卷到胳膊肘,手腕内侧那块疤看得特别清楚,像颗小痣。上次他给你讲题时我就看见了,说是小时候爬树摔的。陆知行说他是故意躲体育课,怕你看他投篮姿势不标准——毕竟物理课代表的弹跳力,还没你画的线条流畅,三步上篮能走出受力分析图的轨迹,也是没谁了。”
林溪的耳尖有点热,像被阳光晒透的玻璃,摸上去温温的。她把画纸往抽屉里塞了塞,指尖碰到个硬壳本子,是江翊那本藏着秘密的物理笔记。早上还给她时,他站在教室后门,手指在封面上捏出四道褶,像在数着没说出口的犹豫,最后只丢下句“里面的画别当真”,声音闷得像被捂住的铃铛,听不清情绪。
午休的铃声刚响,陆知行举着相机冲进教室,镜头上还沾着片香樟叶,叶片上的脉络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重大发现!”他把相机往桌上一拍,香樟叶抖落在林溪的画纸上,“我在江翊的旧书包里翻到个相册,封面都磨破了,里面全是偷拍的……”他突然捂住嘴,眼睛在林溪和苏晓晓之间转了圈,像只偷吃到糖的松鼠,“反正你们跟我来就知道了,保证比物理实验课还惊喜,绝对是‘年度最佳考古发现’。”
相册藏在图书馆最里面的书架后,被《时间简史》和《天体演化论》夹着,像个被遗忘的秘密。牛皮纸封面印着褪色的“青春纪念册”字样,边角被虫蛀出几个小洞,露出里面的浅黄色纸页。陆知行翻开第一页时,林溪的呼吸骤然停住——照片上是小学时的江翊,穿着蓝白校服,站在香樟树下,手里举着片巨大的叶子挡着脸,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像藏在树叶后的小鹿,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
“这不是我们小学的香樟树吗?”苏晓晓指着照片背景,手指在画面上轻轻点着,“树干上还有你刻的歪歪扭扭的‘溪’字,当时你说要当树的年轮,陪着它长大。我还记得你刻完手被扎破了,哭得惊天动地,还是个男生给你递的创可贴,现在想想……”她突然看向林溪,眼睛瞪得圆圆的,“那男生的校服裤子,不就和照片上江翊的一样吗?膝盖处还有个补丁!”
林溪的指尖抚过照片上模糊的树纹,指腹蹭过纸面粗糙的颗粒感,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的夏天,蝉鸣聒噪得像要把空气烧开。她攥着把小刀子,在香樟树干上刻自己的名字,刚刻到“溪”字的三点水,身后传来男孩的惊呼声。回头看见个瘦高的男生,白衬衫的领口沾着点草屑,手里攥着片香樟叶,叶脉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像张细密的网。他说“这样会疼的”,声音脆得像冰棒融化时的轻响,带着点着急的颤音。
相册往后翻,越来越多的画面浮出水面,像被潮水冲上岸的贝壳:有她趴在课桌上睡觉的侧脸,阳光在鼻尖投下小小的光斑,嘴角还沾着点蛋糕屑;有她举着画笔的背影,画板上的香樟叶只画了一半,颜料蹭得满手都是;最末页贴着张被剪得圆圆的照片,边缘剪得歪歪扭扭,是她去年运动会冲过终点线的瞬间,头发被风吹得乱翘,嘴角却咧得很大,像颗熟透的石榴,露出两颗小虎牙。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字迹稚嫩却认真:“2023.10.27,她跑起来像阵风,把我的心跳都吹乱了。”
“这些……都是江翊拍的?”林溪的声音有点发颤,像被风吹得抖起来的叶尖,指尖捏着相册的边角,指节都泛白了。
陆知行突然从相机里导出张照片,屏幕对着林溪:“这是上周在饭店门口拍的,你低头看江翊的画稿时,他正盯着你发愣,睫毛投在脸上的影子,比你画的任何一道弧线都软。”他突然把相机塞给林溪,推了她一把,“去问他啊,再不问,这些照片就要变成老古董了,跟这本相册似的,等你想起来问,树都长老高了。”
香樟树下的长椅还留着阳光的温度,晒得木头暖暖的。江翊正低头解物理题,草稿纸上的公式像群排队的蚂蚁,整整齐齐列着队,笔尖在“动量守恒”四个字上反复涂改,纸页都被戳出个小坑。林溪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在胸腔里撞来撞去,相册的边角在手心硌出浅浅的痕,像道没说出口的问句,压得她指尖发麻。
“这是你的吗?”她把相册放在他面前,声音比落叶还轻,风一吹就散了似的。
江翊的笔尖突然断了,石墨在纸上晕开个黑点,像颗没藏好的痣。他盯着照片里的小学香樟树,手指在“溪”字刻痕处反复摩挲,指腹的温度把纸面焐得微微发烫,像在确认什么久远的秘密。“是……小时候拍的。”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点涩,“当时觉得……香樟树的影子好看,就拍了。”
“那这张呢?”林溪翻到运动会的照片,指尖点着背面的字迹,墨水已经有点褪色,却依然清晰,“2023年10月27日,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那天的物理公式,你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风吹得香樟叶沙沙响,像在替他回答,又像在催促。江翊的耳尖红得像被火烧,从耳根一直蔓延到下颌线,连脖子都泛着粉,像被夕阳染透了。“那天……物理老师说动量守恒是重点,我记公式的时候顺便记了日期。”他的谎言漏洞百出,连自己都忍不住低头笑了,睫毛在眼下投出片小小的阴影,像道浅浅的温柔。
林溪突然翻开相册最后一页,指着那张被剪圆的照片,边缘的纸都有点卷了:“你拍了这么多,为什么这张要剪成圆形?”
江翊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手背的青筋都隐隐可见。他沉默了几秒,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子,锈迹斑斑的,打开的瞬间,阳光落在里面的东西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是枚用香樟叶叶脉做的书签,被剪得圆圆的,上面用钢笔描着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翘得很高,和照片背面的字迹一模一样,连笔画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因为……圆形没有棱角,不会硌疼你。”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能听见,“就像物理题里的匀速圆周运动,永远围着一个中心转,不会跑偏。”
林溪的眼眶突然热了,像被香樟叶的气息熏到,眼泪在里面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想起自己画了又改的侧影,想起他笔记本里藏着的爱心公式,想起十岁那年递过来的创可贴,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意,早就藏在彼此的镜头和画笔下,像香樟树的年轮,一圈圈生长,从未停歇,也从未改变。
“陆知行说,你书包里还有张照片。”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目光撞进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像两束交汇的光,再也分不开,“是上周在饭店拍的,你盯着我看的时候……他说那是你最满意的一张。”
江翊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边角被摩挲得发毛,纸页都有点软了。照片上的林溪正低头看着画稿,窗外的桂花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星星,而她的嘴角,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浅浅的,却很甜。“这张不是最满意的。”他把照片塞进她手里,指尖的温度烫得像火,烧得她心头发热,“最满意的,是能一直拍下去的那张,从现在,到以后,到香樟树长得更高。”
香樟叶突然簌簌落下,像场温柔的雨,打在两人的肩头。林溪低头看着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行新的字迹,墨水还很新:“2024.10.16,她的睫毛上落了片桂花,比物理公式里的常数还珍贵,是宇宙级别的浪漫。”她突然想起自己没画完的侧影,原来缺的不是眉骨的弧度,而是画里的人,终于转过头来,眼里盛着和她一样的光,一样的期待。
远处传来陆知行的喊声,带着点故意的夸张,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拍照啦——青春纪念册要更新啦!”林溪抬头时,正好看见江翊举起手机,镜头对着她,屏幕上的画面里,她的发间还沾着片桂花,像枚小小的勋章。而他的嘴角,翘得比任何一道物理公式的曲线都好看,像在说:原来你也在这里,等了我这么久,从十岁那年的夏天,到现在,到未来的每一个秋天。
风还在吹,香樟叶还在落,像在为这场迟到了很久的告白,伴奏一首温柔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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