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黎明薄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预备营。通过筛选的二十多名新兵，已经整装待发。没有人喧哗，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装备碰撞的轻微响动，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紧张。昨夜的狂喜和离愁别绪，已被对前路的未知所取代。
陆小龙检查着自己的行装——那套洗得发白、但相对合身的旧军装，一双还算结实的军靴，以及那支已经成为他手臂延伸的老旧步枪。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期待。正式军校，那将是更接近复仇之火的地方，是锻造真正利刃的熔炉。
铁分队长和貌丹副教官站在队伍前。铁分队长依旧板着脸，但目光扫过这些即将离开的“准种子”时，似乎比平日少了几分严苛。“记住你们在这里流过的汗，吃过的苦！到了军校，别给老子丢人！那里淘汰人的速度，比子弹还快！不想被扔进废物堆，就给我把眼珠子瞪圆了，把牙关咬碎了！”
貌丹则相对温和些，补充道：“路上听从带队士官的命令，保持警惕。到了地方，多看，多听，少说。保住命，学到本事，才是硬道理。”
很快，三辆蒙着绿色帆布的军用卡车轰鸣着驶入营地。开车的司机和押车的士官都穿着更为规整、带着SNLA臂章的作战服，神情冷峻，眼神锐利，带着一股预备营士兵所没有的、真正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煞气。这种气质上的差异，立刻让新兵们感受到了层级的存在。
“登车！速度快！”带队的一名脸上带疤的士官厉声喝道，声音沙哑却充满不容置疑的权威。
新兵们鱼贯爬上卡车后车厢。车厢里弥漫着汽油、汗水和尘土混合的味道。帆布篷遮挡了大部分视线，只留下尾部开口透进些许天光。随着引擎再次咆哮，卡车颠簸着驶出了预备营的大门。
陆小龙坐在靠近尾部的位置，透过帆布的缝隙，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他待了不算长、却经历了初步蜕变的地方。简陋的训练场、低矮的营房渐渐远去，一种与过去告别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知道，踏出这一步，就再难回头了。
车队没有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而是驶向山脉更深处。道路越发崎岖，卡车在坑洼不平的土石路上剧烈颠簸，车厢里的人如同豆子般被抛来甩去。有人开始晕车呕吐，车厢里气味更加难闻。坤泰低声咒骂着，梭温则紧紧抓住车厢板，脸色发白。
陆小龙却适应得很快。丛林亡命的经历，比这更恶劣的条件他都熬过来了。他调整着呼吸，努力保持身体平衡，同时警惕地观察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起初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但渐渐地，景象开始变化。森林边缘出现了被砍伐的痕迹，一些山坡被开辟出来，种植着玉米、木薯等作物，偶尔能看到衣衫褴褛的农夫在田间劳作，看到军车经过，他们会停下手中的活计，麻木或畏惧地望过来。
“看那边！”坐在陆小龙旁边的阿明突然压低声音，指着远处一座山腰。
陆小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坡上依稀有土木工事的轮廓，还有持枪士兵巡逻的身影。那是一个前哨站或小型兵营。
“这才到哪儿。”对面一个名叫巴朗的掸族新兵，似乎对这片区域有些了解，带着点卖弄的语气低声道，“越往里走，这种东西越多。听说司令部附近，连地下都挖空了，全是军火库和工事。”
果然，随着车队深入，沿途的军事气息越来越浓。他们经过了设有路障和沙袋掩体的检查站，荷枪实弹的士兵仔细检查了带队士官的证件，冰冷的目光在车厢里每一个新兵脸上扫过，那种审视感让人极不舒服。陆小龙能感觉到，这些哨兵的眼神，比预备营的教官更加锐利，带着一种对生命的漠然。
他们还遇到了一支反向行驶的车队，车上满载着士兵，大多面带风霜，有些还带着伤，枪支随意地靠在身边，眼神疲惫却警惕，显然是刚从某个前线轮换下来的部队。两支车队交错而过时，车上的老兵们对新兵们投来或好奇、或漠然、或带着几分嘲弄的目光。那种经历过真实战火的气质，是任何训练都无法完全模拟的。
“嘿，菜鸟们，军校好玩吗？”一个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老兵冲着这边怪笑着喊了一嗓子，引得他车上的同伴一阵哄笑。
新兵们大多噤若寒蝉，坤泰想回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陆小龙默默地看着那些老兵，尤其是他们身上磨损的装备和隐约的血迹，心中对“战争”二字有了更具体的认知。这不再是训练场上的对抗，而是真真切切的流血和死亡。
车队继续前行，甚至一度沿着一条湍急的河流行驶。对岸，隐约传来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虽然距离尚远，但那种沉闷的巨响和自动武器连射的“哒哒”声，依然让车厢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是实弹训练场，” 巴朗又适时地“科普”，努力维持着见多识广的形象，“听说那边是特种作战营的地盘，玩的都是真家伙，死人是常事。”
实弹训练！新兵们面面相觑，预备营里最多也就是打靶，这种规模的实弹演练，听起来就让人心惊肉跳。陆小龙却握紧了手中的枪，仇恨让他对危险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渴望。越是危险的地方，越能磨砺出杀敌的利器。
沿途的景色愈发显得具有军事色彩。他们看到了隐蔽在山谷中的卡车停车场，看到了用伪装网覆盖的炮兵阵地（虽然只是远远一瞥），甚至看到一架老旧的、涂着SNLA标志的直升机从头顶低空掠过，巨大的轰鸣声震得车厢嗡嗡作响。
“直升机！他们还有直升机！”阿明激动地差点跳起来，被陆小龙按住了。
连一直故作镇定的坤泰，眼中也露出了震撼之色。预备营的生活，仿佛是与世隔绝的孤岛，而此刻，他们才真正窥见了SNLA这个庞大战争机器的一角。它的触角深入山林，拥有着远超他们想象的装备和力量。这种力量感，让新兵们在恐惧之余，也生出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和对力量的向往。
车队没有停留，一路向山脉腹地驶去。道路逐渐变得险要，有时是在悬崖边上开凿出来的，一旁是万丈深渊。哨卡越来越密集，盘查也越来越严格。气氛明显变得更加肃杀。
终于，在午后时分，车队驶入一个地势更为险峻的峡谷。峡谷入口处，是更加坚固永备工事，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来路，哨兵的数量和精锐程度远胜之前所见。带队士官下车，与哨卡军官交涉了很长时间，又通过电话确认，车队才被放行。
进入峡谷，光线为之一暗。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只有一条蜿蜒的道路通向深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火药、机油和汗水的特殊气味。隐约可以听到远处传来口号声、枪声以及某种重型机械的轰鸣。
“我们到了。”巴朗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卡车最终在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边缘停下。带队士官跳下车，掀开帆布：“全体下车！列队！”
新兵们互相推搡着，带着满身尘土和疲惫，以及强烈的好奇与不安，跳下了卡车。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依山而建的军事基地，规模远超预备营十倍不止！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营房如同灰色的积木，远处是宽阔的训练场，上面有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障碍设施、靶场、甚至还有模拟的城镇街道。更远处，山壁上似乎开凿着巨大的洞口，可能是仓库或指挥部。无数穿着同样军装的身影在基地内穿梭、训练，口号声、教官的呵斥声、器械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形成一股庞大而压抑的声浪，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空气中凝聚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肃杀和纪律性。与预备营那种略带散漫和试探性的氛围完全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高效、冷酷、目的明确。就像一台精密而无情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严丝合缝地运转。
几个穿着笔挺军官制服、表情冷硬的人走了过来，与带队士官交接文件。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在新兵队伍中扫过，没有任何欢迎的意思，只有审视和评估。
陆小龙站在队伍中，深深吸了一口这充满硝烟和钢铁味道的空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里，就是他要变强的地方。
这里，就是通往复仇的下一站。
地狱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而他，将毫不犹豫地走进去，直到将自己也锻造成这地狱的一部分，然后用这力量，去焚毁他的仇敌。
他的眼神，比这峡谷深处的阴影，更加幽暗冰冷。新的征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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