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坎教官离开后的第三天,陆小龙独自站在营地边缘的了望哨上,远眺着被晨雾笼罩的山谷。老杨那天带来的“建议”,像一条毒蛇,在他心中不断吐着信子。苏家的毒品交易,那是一个足以瞬间解决所有财务困境的诱惑,但也是一个足以吞噬一切原则的深渊。
“营长,”警卫员小跑过来,低声报告,“后勤老杨说有事找您,还带了……一个陌生人。”
陆小龙眉头微皱。老杨这么快就又来了?还带了外人?他心中升起一丝警惕。
“让他们到指挥部等我。”
回到指挥部,陆小龙看到老杨和一个穿着考究但面色精明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起。那人穿着一身看似普通的卡其布衣服,但手腕上那块金表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不寻常的光泽。
“营长,”老杨搓着手,脸上堆着笑,“这位是苏家商队的管事,姓钱,路过咱们防区,想拜会一下您。”
“苏家?”陆小龙面无表情地坐下,目光锐利地扫过钱管事,“我和苏家素无往来,不知钱管事有何指教?”
钱管事微微躬身,笑容可掬:“久仰陆营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年轻有为。鄙人奉命巡查商路,途经贵地,特来拜会,略备薄礼,以示敬意。”他使了个眼色,身后随从奉上一个沉甸甸的木盒。
盒子打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金条和几叠美钞,数量足以让“猎鹰”营舒舒服服过上半年。
指挥部里的几个参谋和卫兵呼吸都微微一滞。老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子,喉结滚动了一下。
陆小龙的目光扫过金条,却没有丝毫波动。他抬眼看向钱管事:“苏家的礼物太贵重了,陆某受之有愧。我军务繁忙,钱管事若无事,就请回吧。”
钱管事笑容不变,仿佛早有预料:“陆营长不必急着拒绝。如今这世道,带兵不易,尤其是像您这样坚守前线的英雄。我们苏家一向敬重好汉,这点心意,只是朋友之间的往来。况且……”他压低了声音,“我们大小姐苏娜,对陆营长很是欣赏。若营长愿意行个方便,让我们的一些‘特殊货物’安全过境,日后必有重谢,绝不止眼前这点。”
图穷匕见。所谓的“特殊货物”,不言而喻,就是毒品。
指挥部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小龙身上。老杨忍不住开口:“营长,钱管事也是一片好意,咱们现在确实……”
“闭嘴!”陆小龙厉声打断老杨,目光如刀般射向他,老杨吓得一缩脖子。
陆小龙站起身,走到钱管事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钱管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钱管事,”陆小龙的声音冷得像冰,“请你回去转告苏娜小姐,我陆小龙和我的兵,在这里是为了打吴登,保境安民,不是给毒枭当看门狗的!你们的货,别想从我的防区过去一根毫毛!这些金子,你带回去。送客!”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
钱管事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强挤出一丝冷笑:“陆营长,话别说得太满。在这金三角,没有钱和枪,什么理想抱负都是空谈。你会后悔的。”他一挥手,带着随从和那盒金条,悻悻而去。
老杨看着钱管事离去的背影,急得跺脚:“营长!您这是何苦啊!那可是苏家!我们得罪不起啊!有了这笔钱,弟兄们就能吃饱穿暖,子弹管够……”
“老杨!”陆小龙猛地转身,盯着他,眼中怒火燃烧,“你忘了我们为什么当兵?忘了岩坎教官是怎么教我们的?忘了那些被毒品害得家破人亡的乡亲了吗?我们今天收了苏家的钱,明天吴登的钱收不收?后天是不是也要学着他们去种鸦片、卖白粉?那我们和吴登、和苏家这些杂种还有什么区别!”
老杨被骂得哑口无言,脸色通红。
陆小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对指挥部里所有人大声说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我陆小龙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只要我还是‘猎鹰’营的营长,我们的枪口就绝不会对准老百姓!我们的手,也绝不会去碰毒品这断子绝孙的买卖!谁再敢提半个字,军法处置!”
众人凛然,齐声应道:“是!营长!”
然而,豪言壮语并不能当饭吃。接下来的几天,营地的困境愈发严峻。
伤兵棚里,因为缺乏有效的消炎药,两名重伤员的伤口严重感染,高烧不退,军医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生命一点点流逝。最终,在一个雨夜,两人先后停止了呼吸。士兵们默默地将他们抬出,营地弥漫着悲伤和压抑的气息。
伙食质量进一步下降,稀粥能照出人影,配菜只有一点咸菜疙瘩。长期营养不良使得士兵们面色蜡黄,体能训练时,有人跑着跑着就晕倒在地。怨言开始在私下里流传。
“跟着陆营长打仗是痛快,可这肚子老是咕咕叫,怎么打得动?”
“听说隔壁彭家的兵,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呢……”
“唉,要是当初收了苏家的钱……”
这些议论,不可避免地传到了陆小龙耳朵里。他没有惩罚议论的士兵,因为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情。作为指挥官,让士兵们挨饿,是他的失职。
深夜,陆小龙独自在指挥部里对着地图和物资清单发呆。桌子上放着一封岩迈从医院托人带来的信,信里除了汇报伤情好转外,也隐晦地提到了医院药品奇缺,许多SNLA的伤员得不到有效治疗。
现实的残酷,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信念。
他想起童年时,村里那个原本勤劳的叔叔,如何染上鸦片瘾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最终偷光家产,死在荒郊野岭。母亲临终前,死死抓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小龙……好好活……别……别沾那东西……”
他又想起岩坎教官临走前的告诫:“力量是猛虎,驾驭好可伤敌,驾驭不好则反噬自身。”
如果为了获得力量而去触碰毒品,那和与虎谋皮有何区别?今天或许能缓解一时之困,但将来必然会被这头猛虎吞噬,彻底堕落成自己曾经最憎恨的模样。
可是,如果不寻求非常规的财源,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猎鹰”营这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承载着复仇希望的队伍,因为饥饿和匮乏而逐渐瓦解吗?士兵们的忠诚是建立在希望和生存之上的,当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时,忠诚又能维持多久?
“营长,您又没吃晚饭。”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营里唯一的女医生,林珊。她端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野菜汤走进来,放在桌上。林珊是华侨志愿者,医术不错,性格坚韧,在伤员中威望很高。
陆小龙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没胃口。伤员们怎么样了?”
“又走了两个。”林珊的声音低沉,“主要是感染。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磺胺或者青霉素……”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陆小龙沉默地看着那碗清汤,心中天人交战。
林珊看着他憔悴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轻声道:“营长,我知道您难。今天……今天也有士兵悄悄问我,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我告诉他们,营长一定有办法,他绝不会带着我们走歪路。”
陆小龙抬起头,看着林珊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心中一震。士兵们依然在信任他,期待他找到一条光明的出路。
林珊继续说:“我父亲以前常说,人活一世,有些底线一旦破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我相信您能带我们找到办法,一个不让大家饿死,也不让我们变成魔鬼的办法。”
她的话,像一道光,穿透了陆小龙心中的迷雾。
是的,一定有别的办法!绝不能向毒品妥协!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林医生,谢谢你。传我的命令,明天一早,召集所有连排长开会!我们就是挖野菜、打野兽、去跟司令部磕头,也一定要熬过这个难关!但是,毒品这条路,永远不许再提!”
“是!营长!”林珊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送走林珊,陆小龙铺开纸张,开始奋笔疾书。他要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加大狩猎和采集力度,组织士兵开垦小块荒地种植速生作物,派精干人员化装潜入敌占区购买急需药品,甚至准备亲自写信给波岩司令,陈明利害,争取支援……哪怕希望渺茫,也要竭尽全力。
这一刻,陆小龙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坚守道德的底线,往往需要比堕落付出更大的代价和勇气。但他选择迎难而上。因为他深知,一旦底线失守,他失去的将不仅仅是灵魂,更是带领这支队伍走向未来的资格和方向。
窗外,夜色深沉,但陆小龙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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