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好些年。
有许多蒙德人离去了。
古恩希尔德在察觉到自身开始出现记忆衰退症状的那一刻,便果断放权,将代理人的职责,转交给了提拔起来的年轻人们。在他同期的友人之中,他是第一个出现衰退症状的——这很正常,个体之间的生存年限或多或少存在着差异,他也早已抵达了一百五十岁的年龄大关,其他蒙德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在含饴弄孙,他也是时候要退下来休息了。
“为什么要摆出一副这样的表情?”他的脸上不见丝毫凝重,而是摆出一副曾经在工作之中绝不会展现的笑脸,对他的前下属们说,“难道你们是在等着我请客,一起去吃一顿散伙饭么?”
“……都这种时候了,您怎么——”他的秘书发出一声响亮的鼻音,“要不,您再去求一求神明大人,您是她唯一的学生,她一定不会不管您的!”
而古恩希尔德只是摇头:“不。”
“虽然已经从岗位上退了下来,但我依然牢记神明曾经托付予我的责任,”他保持着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向他们解释,“如今蒙德人的寿数,源自于神明的恩赐,乃是最合适、最理想的结果,如果因为我一个人打破局面,又将会引发何等后果?”
“你这个大工作狂!”听到这里,曾经被他压榨得连找对象的时间都没有的女下属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笑骂道,“明明都已经退休了,居然还这么卷!”
闻言,在场众人都放声大笑了起来,离别的愁绪也在欢笑声中被冲散了不少。大家帮着古恩希尔德收拾东西,又塞给了他大包小包的“退休礼物”——“不值几个钱,都是大家亲手做的,不算贿赂!”下属们如是说道。
他在簇拥之中离开了那座地处蒙德二环的办公大楼,告别了这个他工作了一百多年的地方,回到了自己的小家。
笑着与前下属们道别,关上门,熟悉的黑暗离开笼罩了他,无名的空虚与一点点难言的恐惧缓缓漫上了他的心头——他突然感到茫然起来。
纵使表现得再洒脱,他也只是一个人类,他也害怕着即将迎来剧变的生活,畏惧未知的死亡。
“叩、叩、叩——”
一阵节奏的敲击声将他从茫然之中唤起,他循声而去,发觉,竟是有人在敲二楼的窗户。
“噔噔噔,快开窗——伟大的神王来找你吃退休大餐啦!”
无需多言,来者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他快步冲上前去,一把拉开了窗户,看到迭卡拉庇安张开巨大的翼展,就那样悬浮在二楼窗外的半空之中,她开心地向他伸出手:“来,抓住我,带你出去玩!”
他在对上那双青空色眼眸的一瞬间,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尚且稚嫩的他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只凭借人力便要去攀援神殿所在的那座高峰,果不其然,他一个失手、便摔下了悬崖——
那时候,她也像今晚这样出现。
“在我绞尽脑汁为你思索之际,”记忆里的神明笑得灿烂,更甚于银白之木潘达罗尼枝头的银花,“你竟然真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当我想你时,你便出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令人喜悦的事么?”
神明大人。
他怀着尚未衰退的记忆,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神明的手。
您知道么?您曾经开口对我说的,同样是我想要对您说的。
您总是那样神奇,不论是当年在月下的山谷之中初见,还是接住了从悬崖上坠下的我,亦或是如今将我从无尽的茫然之中带离——您总是这样,当我想念,您便出现。
“大餐归劳伦斯做,他也知道了你的事,”迭卡拉庇安熟练地用公主抱的姿势抱起他,巨大的翅膀快速扑动,带起一阵强风,“他说,你这家伙平时根本就不知道享受,今天他要让你见识一下——除了食堂菜,北境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他要给你做香辣兔头、烤火腿、烤乳鸽、蒸鱼……哎呀,说得我都有点馋了。”
她没有展露出半分悲伤,于是他也跟着快乐了起来,笑道:“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那家伙好不容易请一次客,我一定要好好捧一回场。”
“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烈风特快将古恩希尔德带到了劳伦斯所在的达拉路迭卡,这还是古恩希尔德第一次离开蒙德的主城、造访其他城邦。
他曾在风精灵们的转播之中见过这座堡垒城市,知晓它的森严与壮观,而在亲自置身其间之时,他发觉,这座城市比其他城邦少去了一分拘谨,多出了一分大气,除去正在值守的士兵,其余的人之子们自如地在城市之间穿梭,比谁都要安闲。
“劳伦斯的家在那里——”
迭卡拉庇安带着他降落在一栋两层的小楼,她一手抱着他,一手腾出空来去敲二楼的窗户。窗子里的人似乎一直在等待她的到来,他们没等几秒,便见到那窗户被拉开了。
迭卡拉庇安带着他进入窗中,一把将他放了下来。许久未见的劳伦斯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来,和他碰了碰拳。
“等着吧,这些年我的厨艺越来越精进了,”蒙德的勇者抱臂,“你们先下楼去拿碗筷,等我做完最后两个菜,就可以开餐了。”
“呜哇!不能提前开动嘛?”楼下传来风精灵温迪的干嚎,“把这么香、一看就超级可口的饭菜放在桌子上,我好想现在就——”
温迪是这次退休宴会上的第四位参与者,它是劳伦斯与古恩希尔德共同的朋友,曾经作为引线,将神明与人之子的命运串联。
在那天的谈话之后,温迪的兴致便一直不高,它不再缠着其他风精灵一起玩耍,不再肆意朝迭卡拉庇安打滚撒娇,它陷入了一道晦涩的谜题之中,如今,它的状态恢复了不少——迭卡拉庇安想,它或许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求出了那道谜题的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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