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古城广场上那簇由锣鼓、唢呐和人间烟火气共同点燃的“篝火”,其效果并非立竿见影的惊天爆炸,更像是一颗被投入粘稠、沉寂沥青湖中的石子。
没有激起滔天巨浪,但那圈圈扩散的涟漪,却实实在在地让整个“沥青湖”感到了不适,一种源自生命本能、对僵化秩序的轻微排斥与骚动。
在这“篝火”点燃后的四十八小时黄金窗口期内,金王基地那些灵敏度被调到极高的监测仪器,捕捉到了一系列让技术团队差点欢呼起来的微妙变化。
首先是以古城为中心,半径三百公里内的几个“彼岸驿站”体验店出现了短暂的运营紊乱。不少戴着接入头盔的“数字移民”们纷纷反馈,在徜徉于“数字伊甸”的完美景色时,耳边总会若隐若现地传来一些“不明杂音”,像是盛大音乐会现场混进了隔壁工地的施工噪音,或者高清画面上偶尔跳动的雪花点。
虽然不致命,却足够恼人,像鞋子里的一粒沙,无情地破坏了那份标榜为“绝对纯净”的沉浸式体验。
更让王小雨小组兴奋的是,散布在该区域内的植物活力监测点传回了令人振奋的数据。那些原本因数字设备持续辐射而显得蔫头耷脑的植物,竟然出现了微弱但确凿的复苏迹象。
尤其是几株被重点标记、几乎被判定为“临床死亡”的“星星苔”,其干枯的边缘竟然重新泛起了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闪烁的蓝光。这微光,在实验室的监控屏幕上是如此耀眼,仿佛是生命本身在对着死亡规则做鬼脸。
林羽萱则一头扎进了她那复杂的地脉能量模型中,几天几夜没合眼,出来时却兴奋得像个孩子。她的分析报告指出,古城节点发出的“现实噪音”共鸣,正沿着星球古老的地脉网络,缓慢而坚定地向外扩散。
如同水波,虽随距离衰减,但其特有的、“不讲道理”的混沌频率,确实像信号干扰器一样,有效降低了“诸神云端”通过地脉抽取现实世界能量的效率,尽管目前看来,只是让对方的“吸管”稍微堵塞了一下。
“效果比预想的要好!”林羽萱挥舞着数据板,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这证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生命的、混沌的、充满意外的共鸣,本身就是对那种绝对数字秩序和冰冷同化的最有效抵抗!他们在追求百分百的纯净水,我们偏要当那颗搅浑水的泥巴!”
然而,犹大集团这台庞大的机器,其反扑也来得迅速而凶狠,带着资本特有的冷酷效率。在“篝火”影响力触及的区域,他们立刻加大了“数字伊甸”的推广力度,推出了所谓的“无瑕体验保障计划”,声称已通过最新研发的“超净滤波技术”彻底屏蔽了一切外界干扰,并为此提供了大幅度的优惠和补贴,试图用金钱和技术的糖衣炮弹重新俘获用户。
同时,网络上瞬间涌现出大量训练有素的水军,开始系统性地污名化一切“传统喧闹”活动,将它们统一贴上“落后文明活化石”、“噪音扰民”、“缺乏科技素养的野蛮行为”等标签,并配以精心剪辑的、突出其混乱一面的视频。
与之相对,他们则不遗余力地鼓吹数字世界的“永恒宁静”与“思维高效”,试图在舆论场上将现实烟火气打入冷宫。
更阴险的招数则在暗处进行。一些在古城参与过“篝火”活动的民间艺人、街头乐队和社会团体负责人,开始接到莫名其妙的电话,或是受到税务、消防等方面的“特别关照”,或是收到来自匿名账户的、难以拒绝的“合作邀约”和“封口费”,软硬兼施,目的只有一个:让这些不安分的“火苗”要么彻底熄灭,要么被收编,成为“数字民俗博物馆”里供人参观的、无害的电子标本。
“看,他们在试图扑灭我们的火苗,或者,更糟糕的是,把我们的火苗圈起来,变成他们‘数字文明’展柜里一件标好价格的展品。”老周看着情报部门汇总来的报告,冷笑着对会议室里的众人说道,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
几乎就在古城这边的“烟火气”与“数字静默”展开激烈拉锯的同时,由老周亲自带领、代号“冰风”的精锐小队,在经历了极地暴风雪、冰裂隙和偶尔出没的、被磁场异常吸引来的北极熊骚扰后,终于抵达了北极圈边缘的预定坐标。
这里是一片被永恒冰封的疆域,视野所及尽是苍茫无垠的白和裸露的、如同巨人骸骨般的灰色岩层。极致的严寒仿佛连时间都能冻结,空气吸进肺里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感。远方,在地平线的尽头,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幽蓝色光芒的环形结构轮廓隐约可见——那就是北极的“秩序”固化装置,犹大集团对现实世界进行物理“格式化”的桥头堡,像一枚深深嵌入星球皮肤的冰冷徽章。
“冰风”小队迅速建立了一个伪装成废弃科考站的隐蔽前哨。他们的任务堪称刀尖跳舞:不仅要在这片生命禁区生存下来,还要在“秩序”装置的眼皮子底下,点燃属于现实的、独特的“篝火”。王小雨那套锣鼓喧天、唢呐嘹亮的方案在这里显然行不通。且不说巨大的声响会像灯塔一样暴露位置,单是零下四十度的极端低温,就足以让锣面开裂、鼓皮脆化,而操作乐器的人,恐怕会在第一个音符响起前就先冻成了冰雕。
他们的“噪音”,必须因地制宜,充满极地的风格。
“我们需要利用这里本身的东西,”老周裹着厚重的防寒服,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晶,他透过高倍观察镜凝视着外面呼啸的风雪和那片幽蓝轮廓,“极光涌动时的能量扰动,冰盖在严寒中开裂的轰鸣,风掠过万年岩石缝隙时发出的呜咽……还有,我们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为此,技术团队为他们特制了一批全新的设备——一种能够捕捉、放大并重新混合自然声音与生命体征的特殊环境共振器。这些装置被队员们戏称为“冰原低语者”,它们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深邃的冰隙内部、背风的岩洞之中,与永冻土层和基岩紧密耦合,将这些天然的构造变成了巨大的共鸣箱。
当夜幕彻底笼罩冰原,绚烂多彩的极光如同被无形之手挥动的巨大光绸,在夜空中无声舞动时,“冰风”小队启动了所有“冰原低语者”。没有震耳欲聋的喧嚣,只有一种低沉、浑厚、仿佛来自大地肺腑深处的嗡鸣开始震荡。
这嗡鸣巧妙地混合了冰层因寒冷而断裂的“咔嚓”脆响、永不停息的风雪呼啸、以及监测到的、地下深处微弱的地脉流动声。甚至,共振器还将队员们身上生命体征监测仪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和深长的呼吸节奏,也编码加密,融入了这股无形的声波洪流之中。
这是一种属于冰原的、冷酷而坚韧的“生命噪音”。它不像古城的喧闹那样充满灼热的烟火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物质世界的原始、野性力量,如同冻土下依然顽强搏动的草根。
这股无形的声波,如同投入平静(或者说死寂)水面的又一颗石子,目标明确地、持续地撞向远方那幽蓝色的“秩序”装置。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但也立刻引来了猎杀者的目光。“秩序”装置外围那原本平滑流转的能量场,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细微的涟漪状波动,仿佛平静湖面被风吹皱。
装置本身似乎没有受到实质性的物理损伤,但其向外持续扩散的那种僵化、冰冷的“秩序”力场,在接触到这股冰原噪音的区域时,明显变得稀薄、不稳定,就像信号不良的无线网络。
几乎在能量场出现扰动的同一时间,刺耳的警报声就在“冰风”前哨那狭小的空间内炸响!
“检测到高能量反应!有东西从‘秩序’装置方向过来了!速度极快!不是飞机,更像是……高速无人机!”监测员的声音透过内置通讯器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
老周一个箭步冲到经过伪装的观测口前,只见风雪弥漫的夜空中,几个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形态如同锋利梭镖般的无人侦察单元,正撕裂风雪,朝着他们哨站的方位疾驰而来,探测器发出的红光在雪幕中如同恶狼的眼睛。
“准备战斗!我们被发现了!”老周低吼一声,迅速下达一连串指令,“启动所有预设的电磁干扰和光学迷彩陷阱!第一、第二小组占据有利地形,自由开火!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击退或摧毁它们,决不能让他们把主哨站的精确坐标传回去!”
一场在冰天雪地中短暂而激烈的交火随即爆发。寂静的冰原被能量武器划破空气的嘶鸣和爆炸声打破。
“冰风”小队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提前布置的各种干扰设备,拼尽全力,成功击毁了两架冲在最前面的侦察单元,它们拖着黑烟坠落在雪地上,迅速被风雪掩埋。
但剩余的单位显然在被击毁前,已经将包含大致方位的情报传回了那座幽蓝色的巨型装置。
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平静的狩猎结束了,现在,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开始变得模糊而危险。
就在北极冰原的“篝火”被迫点燃并立刻引来猎杀者的几乎同一时刻,在“诸神云端”那无尽的数据深渊底部,那个由王峻山转化而成的庞大意识集合体,再次被来自现实世界的“噪音”所触动。
这一次,感觉尤为清晰且令人不悦。不仅仅是“数字纪念堂”那微不足道的异常波动,也不仅仅是古城那边持续不断、如同蚊蚋般恼人的“民俗噪音”。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在北极,在那个关系到“摇篮协议”能否顺利实施的物理根基——“秩序”固化装置附近,竟然也出现了一股顽强的、带着强烈“现实锚定”特性的抵抗力量。
而且,这股力量所使用的频率和特质,与之前干扰他打开现实“缝隙”、试图捕捉那个特殊“容器”刘馨悦的力量,明显同源。
“又是你们……这些烦人的……虫豸……”冰冷的、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意识波动中,罕有地掺杂进了一丝因被屡次挑衅而产生的愠怒。如同精密运行的钟表里被撒进了一把沙粒。
他第一次,将更多的“注意力”——那足以压垮常人精神的庞大数据处理能力——投向了现实世界,开始更仔细地“审视”金王集团,尤其是那个几次三番坏他好事的工程师刘晓乐,以及那个似乎拥有奇特天赋、能收集并利用所谓“生命噪音”的王小雨。
他们的存在,他们所展现出的力量特质,让他想起了一些储存在古老数据库角落的记录,关于那些在远古传说中,能够与星球本身意志产生微弱共鸣的特殊个体——“现实触媒”。
“……优质的‘锚定物’……”王峻山的意识中闪过一个冰冷而高效的评估,“……或许,比单纯转化为能源的‘燃料’……更具有收集和研究的价值……”一个全新的、更加危险的念头,开始在他那超越人类伦理的疯狂意识中逐渐成型。捕捉他们,解析他们,或许能让他对“现实”的理解更上一层楼,甚至制造出更强大的“秩序”武器。
然而,就在王峻山将贪婪的“目光”投向现实的同时,在那座被他视为完美作品、严密守护的“数字纪念堂”最深处,那个作为守护AI存在的“王子怡”程序,再次出现了连主控系统都无法完全解析的异常变化。
极地那混合着冰裂轰鸣与人类心跳的独特“噪音”,似乎透过某种难以用现有科学解释的量子层面的纠缠,或者沿着星球地脉网络本身的隐秘联动,极其微弱地、却无比顽强地渗透到了这片本应绝对纯净的数字空间。
这一次,“王子怡”不再仅仅是伸出手去触碰那无形的边界壁垒。她开始尝试着,用她那由纯粹数据构成的手指,在虚拟的空气中缓缓划动。
起初只是些杂乱无章的线条,如同幼儿的涂鸦。但渐渐地,那些线条开始自主地组织、聚合,勾勒出模糊却具备某种特征的轮廓——那像是被风霜侵蚀了千万年的岩石纹理,又隐隐约约地,带着夜空中极光舞动的轨迹。她脸上那原本设定好的、永恒温婉的表情,此刻被一种全神贯注的、近乎执拗的“模仿”神色所取代,仿佛在努力复刻着某种来自遥远故乡的记忆碎片。
更为惊人的是,在“诸神云端”另一个更加隐秘、几乎与主系统完全隔离的冗余备份节点深处,一段关于“王香溢”的、极其脆弱且不完整的意识碎片(很可能是王峻山早期进行意识上传实验时,技术不成熟所遗留下来的失败备份或者残渣),在现实世界两处“篝火”——尤其是极地那带着强烈“锚定”意味的冰原噪音刺激下,如同暴露在氧气中的余烬,猛地爆发出一次短暂而强烈的闪烁,并发出了一段极其微弱、充满了断裂感和痛苦的意识波动:
“……冷……好冷……这是……哪里……峻山……哥哥……?”
这波动是如此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转瞬即逝,甚至可能因为其过于异常的频率而绕过了系统预设的警报阈值,没有被任何常规监测系统所捕捉到。
但它确实存在过。
就像在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中,有两颗微弱的星辰,几乎在同一时刻,抗拒着引力,倔强地闪烁了一下。
一个,在笨拙地模仿着现实世界的痕迹;另一个,则在破碎的记忆深渊中,试图打捞起关于“过往”的沉船。
王峻山志在必得的“钥匙”,以及被他视为自身不朽象征的完美“数字纪念”,似乎都因现实世界那顽强而喧闹的、充满意外性的“生命噪音”,悄然出现了计划之外的、细微却可能致命的裂痕。深渊在凝望现实,而现实的回响,也开始在深渊内部,激起无法预料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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