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琦的“立威”,并没有让白承业感到轻松。
相反,他看着儿子那日渐锋利的行事风格,心里,反而多了一丝忧虑。他怕这孩子,走了他大爷爷白煜田的老路——只知刚,不知柔;只知进,不知退。
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再给儿子,上这最后一堂课。一堂,关于“历史”和“根脉”的课。
秋收过后,农闲时节,他便将自己,和白景琦,一同,关进了祠堂的书房。
他要做的,是完成他父亲当年未竟的事业——将那部,只续写到了他这一代的《白氏族谱》,最终定稿。
祠堂的书房里,灯火通明。白承业半靠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他面前,摊着一本崭新的、用上好桑皮纸装订而成的空白谱书。
白景琦则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书案前,为父亲,研着墨。
“景琦,”白承业的声音,很虚弱,“我念,你写。”
“是,爹。”
“始祖:白煜田,字敬之……”
白承业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缓缓地,回荡着。他讲得很慢,很仔细。他讲的,不再是谱书上那些冰冷的文字,而是那些文字背后,一个个鲜活的、充满了血肉的故事。
他讲,爷爷白煜田,是如何,在荒滩之上,靠着一本农书和一身硬骨,为白家,争来了第一片立足之地。
他又讲,自己,是如何,在“偷牛案”中,学会了隐忍;在“乡约”的订立中,学会了权谋;又在“大旱”之年,学会了担当。
“……你记住,景琦。”他喘了口气,眼中,闪着光,“咱们白家,能有今天,靠的,不是哪一个人的英雄了得。靠的,是这本《农桑杂记》里的‘智’,是这乡约石碑上的‘法’,更是,那一次次,乡邻们,在危难之时,伸出的手。这,才是咱们白家,真正的‘根’。”
白景琦一边听,一边,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将这些,谱书上本没有的“故事”,都用小字,标注在了相应的人物名下。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自己家族那充满了艰辛与智慧的脉搏。
当誊写到他自己这一代时,白承业停了下来。
“景琦,你来写吧。”
白景琦提起笔,先是将自己的名字,写下。然后,他又在新的一行,郑重地,写下了两个,早已在他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第五代:白嘉轩,景琦长子。白嘉道,景琦次子。”
写完,他又另起一页,将“白鹿显灵”、“修渠挖井”等重大村史,也一一,补录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这部全新的《白鹿白氏族谱》,才算真正地,落下了最后一笔。
……
白家,在老族长白承业的亲自主持下,重修族谱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鹿显宗听闻此事,一个人,在自家那座冷清的祠堂里,静坐了许久。
他也找到了,正在药材铺里,核对账目的鹿兆山。
“兆山,”他将一本同样空白的谱书,放在了儿子的面前,“咱们……咱们鹿家,也该,修一修族谱了。”
鹿兆山看着那本谱书,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没有反驳。
“爹,”他说,“咱们家,那些事……也要记吗?”
他指的,是那些,偷盗、纵火、行贿、舞弊的,不光彩的过去。
鹿显宗沉默了。
许久,他才沙哑地开了口。
“记。”他说,“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都给我记上去。功是功,过是过。不隐瞒,不遮羞。要让咱们鹿家的后人,都看看,都记住,他们的祖宗,都走过哪些,弯路,错路,绝路!”
他又看了一眼白家的方向,补充了一句。
“在谱书的最后,你也给我,添上一笔。”
“就写,‘自显宗始,鹿氏一族,当以白氏为鉴,与白家,共护白鹿村,世代修好,再不起纷争’。”
鹿兆山的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他看着父亲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在那本谱书上,写下了那句,让他觉得无比屈辱的话。
……
年底,祭祀。
这一年,白承业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登上那高高的白鹿台了。
祭祀的大典,由新任族长白景琦,和鹿家的当家人鹿显宗,并肩,主持。
白景琦亲自,高声,诵读着他新写的祭文:
“……白鹿护村,两族共守;仁义传世,代代不休!佑我乡民,仓廪丰实;佑我子孙,读书明理……”
祭拜完毕,众人散去。
鹿显宗却拉住了,正准备赶回祠堂,去探望父亲的白景琦。
“景琦,”他看着这个,已经完全成长为一个合格族长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了欣慰而又疲惫的笑容,“我老了。这几年,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正站在不远处,与白景琦的弟弟白景明,说着话的儿子,鹿兆山。
“那孩子……心里,还有些疙瘩,没解开。”他叹了一口气,“以后,我若是不在了。鹿家这边,还得,请你,多担待。看在……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多看顾着他点,别……别再让他,走上他爷爷的老路了。”
白景琦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叔,您放心。有我白景琦在一天,就不会让这白鹿村,再乱起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白鹿原续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