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之变后的第七个年头,临安城初具都城气象。西湖水光潋滟,钱塘江潮起潮落,南渡的北人在此重建家园。城东清河坊一带,朱门绣户鳞次栉比,其中最气派的当数怀府。
怀景元立在演武场上,一身戎装映着晨曦。他挽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三支连珠箭齐齐钉在百步外的靶心上,引得四周亲兵轰然叫好。
“将军神射!不愧是将门之后!”
景元掷弓于地,朗声大笑。他年方三十有五,已是殿前司都虞候,掌宫禁宿卫,权柄赫赫。这般年纪得居此位,除却祖荫庇佑,更多是靠一身真本事——靖康年间,他护着康王南渡,一路血战,才有今日荣宠。
“今日操练到此为止。”景元解下护腕,递给身旁侍从,“吩咐厨下,午间我要宴请张统制。”
“将军要备什么酒菜?”
景元眸光一闪,唇角扬起:“自然是鳖宴。”
说起这嗜鳖之癖,要追溯至景元少年时。他家本是汴京望族,府邸毗邻金明池。每逢夏日,他常与仆僮垂钓池中,钓得最多便是鳖。某日家中老厨将新钓的鳖配上枸杞、山药清炖,景元食后竟觉浑身暖热,气血通畅。自此便爱上此味,乃至南渡后仍念念不忘。
及至临安安定,景元多方寻访烹鳖能手,终在湖州觅得一位老厨,得其真传后又加以改良,形成怀府独有的烹鳖之法。他常对幕僚言道:“鳖肉性温,最是补阳。昔日我在北地征战,常食此物,故能寒夜不惧,驰骋沙场。”
这话半真半假。景元确实好食鳖肉,但更多是为满足口腹之欲。他尤爱厨师王三的手艺——此人是三年前投奔来的,自称曾在苏州大户家掌勺,最擅料理水产。
这日午宴,张统制才入席,便见八个婢女鱼贯而入,手中皆捧朱漆食盒。
“景元兄今日又备了什么好东西?”张统制笑问。
景元但笑不语,击掌三下。王三亲自端上一个青瓷大瓮,瓮盖未启,鲜香已溢满厅堂。
“清炖马蹄鳖。”景元亲自揭盖,但见汤色乳白,鳖肉酥烂,配上火腿、笋片,更显精致,“这是选取钱塘江畔马蹄山下所产之鳖,肥美无比。张兄请。”
张统制舀一勺汤,入口鲜香醇厚,不禁赞叹:“我在临安这些年,竟不知有如此美味!”
景元得意道:“这还不算最好。鳖之美味,首在裙边,软糯肥润;次在四足,细嫩爽滑;再次才是背腹之肉。王三最妙之处,在于能依部位不同,施以不同烹法。”
接着上来的是红烧鳖掌、生炒鳖片、鳖卵蒸蛋、鳖血羹……林林总总十二道菜,皆以鳖为主料。
席间景元谈兴愈浓,说起鳖之种种:“鳖乃灵物,夜伏日出,得天地阴阳之气。故《本草纲目》言其能补阴补阳,强身健体。”他又压低声音,“尤其对床笫之事,大有裨益。”
张统制会意大笑。
酒过三巡,景元忽道:“张兄可知,食鳖最重新鲜。死鳖味败,且有毒性,故必要活宰。”他转身吩咐:“叫王三来。”
不多时,一个精瘦汉子快步进来,躬身行礼。这便是王三,虽身为厨子,却手指洁净,衣襟无污,唯双目略显浑浊,似是常年受油烟熏灼所致。
“将军有何吩咐?”
“现宰一鳖,与张统制下酒。”
王三应声退下。片刻后回来,手中已提着一只青鳖。那鳖约有碗口大小,甲壳青黑,四爪乱划。
厅中众人皆注目而视。只见王三将鳖置于案上,左手按住鳖背,右手自腰间抽出一把薄刃小刀。刀光一闪,准确切入鳖颈。鳖血涌出,流入早已备好的玉碗中。那鳖身犹在扭动,王三手法娴熟,不过片刻已将鳖肉分离。
景元抚掌笑道:“好!血归我,肉与张统制下酒。”
王三奉上鳖血酒,景元一饮而尽,唇齿染赤,更显豪气。
张统制见状,心中虽觉残忍,却也不便表露,只得强笑附和。
宴毕送客,景元已有七分醉意,拉着王三的手道:“今日之功,全在你。自明日起,你月钱加倍,再拨两个小厮帮你。”
王三躬身谢恩,脸上却无喜色。
景元不解:“怎么?嫌赏赐不够?”
王三忙道:“将军厚恩,小人感激不尽。只是...”他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小人近日宰鳖,总见鳖目垂泪,心中不安。”王三低声道,“昨日更梦群鳖索命,惊醒后汗透重衣。恳请将军容小人歇息几日,或让其他厨子代劳。”
景元闻言大笑:“你这厮,终日杀生,倒信起这些来了!鳖乃无知畜生,何必自扰?若是惧怕,我明日请灵隐寺的和尚来做法事,超度超度便是。”
王三不敢再言,唯唯退下。
景元望着他的背影,摇头嗤笑:“妇人之仁!”随即吩咐管家:“明日多买些鳖来,要最大的。再请几个同僚,设全鳖宴。”
是夜,怀府后厨鳖笼中,十余只青鳖叠压挣扎,暗夜中眸光点点,似含幽怨。
而王三卧于榻上,辗转难眠,颈间莫名生出一圈红痕,微微刺痒。他只当是蚊虫叮咬,并不在意。
殊不知,厄运之索,已悄然缠绕。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中国古代奇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