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富弼嫁女,对象是新科榜眼、翰林院编修秦子瑜,此事一经传出,立刻轰动了整个汴京城。无论是出于巴结权贵,还是真心祝贺,各方官员、名流士绅的贺礼如潮水般涌向秦子瑜那原本冷清的寓所,以及气派非凡的丞相府。婚事由富弼一手操办,极尽盛大奢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备至,每一步都彰显着相府的尊荣与对这门婚事的重视。
秦子瑜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在一片喧闹与繁华中,被动地完成着各项仪式。他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贺,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麻木。他时常摩挲着腰间的白玉佩,那温润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却也时刻提醒着他,对另一份情愫的亏欠。
大婚之日,相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笙歌鼎沸,觥筹交错。秦子瑜身着大红吉服,骑着骏马,在仪仗的簇拥下前往相府迎亲。一路上,百姓围观,议论纷纷,无不羡慕这寒门书生的惊天好运。然而,这满城的繁华,听在他耳中,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幔,模糊而遥远。
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燃,将布置得喜庆奢华的婚房映照得一片暖融。喧嚣散去,只剩下令人心慌的寂静。秦子瑜站在床前,望着那端坐床边、凤冠霞帔、头顶大红盖头的新娘,心中五味杂陈,有对未来的茫然,有对命运的妥协,更有对青崖山那双琥珀色眼眸的深深愧疚。
他沉默良久,终于缓缓伸出手,用秤杆挑起了那方鲜红的盖头。
盖头下,是一张年轻姣好的面容,柳眉杏眼,肤光胜雪,正是富弼的千金富小姐。然而,预想中的新嫁娘的娇羞与喜悦并未出现在这张脸上。取而代之的,是紧蹙的眉头,咬得发白的下唇,以及一双氤氲着水汽、写满了愁苦与绝望的眼眸。那泪水终究没能忍住,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滴在繁复精美的嫁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秦子瑜愣住了。他预想过许多种新婚之夜的情景,却独独没有料到会是这般景象。
“小姐……”他迟疑地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你……为何哭泣?可是有何不适?或是……受了什么委屈?”
富小姐抬起泪眼,望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带着恐惧,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猛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秦……秦大人!是……是妾身对不起你!”
秦子瑜吓了一跳,连忙欲扶她起身:“小姐这是何故?快快请起,有话慢慢说。”
富小姐却执意不肯起身,抽噎着道出实情:“妾身……妾身早已心有所属。他……他是妾身幼时的伴读,虽出身寒微,却才华横溢,与我情投意合……我们本已私定终身……可是父亲……父亲嫌他门第低微,硬生生将我们拆散,逼我嫁与大人……妾身……妾身实在不愿辜负与他,亦不愿欺瞒大人啊!”说罢,已是泪如雨下,哀恸欲绝。
听着富小姐的哭诉,秦子瑜心中巨震。他万万没想到,这桩看似风光无限的婚姻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无奈与辛酸。他看着眼前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仿佛看到了世间无数被门第、权势所束缚的悲情男女。他想起了自己与胡青妩那因“人妖殊途”而阻隔的情愫,虽境况不同,但那被迫分离的痛楚,却是相通的。
一股强烈的同情与不忍涌上心头,瞬间冲散了他心中那点因被“欺骗”而可能产生的愠怒。他弯腰,坚定而温和地将富小姐扶起,让她坐在床边。
“小姐不必如此,”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此事原非你之过,更非你心上人之过。秦某虽不才,亦深知‘强扭的瓜不甜’之理。婚姻若非两情相悦,终成怨偶,于人于己,皆是折磨。”
他顿了顿,看着富小姐惊愕中带着一丝希冀的眼神,正色道:“小姐放心,秦某绝非乘人之危、强人所难之辈。我既已知晓内情,绝不会行勉强之事。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去向岳父……去向富相爷禀明一切,陈说利害,请求他老人家成全小姐与你那心上人,并与小姐和离,还你自由之身。”
“和……和离?”富小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个女子名节重于一切的时代,新婚之夜,丈夫主动提出和离,这需要何等的胸襟与气度?
“正是。”秦子瑜目光清澈,毫无犹疑,“不仅如此,我还会赠你们一些银两,助你们远离京城,寻一处安静所在,另谋生计,安稳度日。只望小姐日后,能得偿所愿,与心上人白首不离。”
富小姐怔怔地望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位名动京城的榜眼郎。许久,她再次跪下,这一次,是满怀感激地重重磕了一个头:“秦大人恩德,妾身……没齿难忘!来世结草衔环,亦难报万一!”
次日,天刚蒙蒙亮,秦子瑜便整理衣冠,怀着一颗视死如归的心,前往相府求见富弼。
书房内,富弼听闻秦子瑜的来意,初时以为是玩笑,待确认其态度坚决,陈述清晰(秦子瑜并未提及富小姐已有心上人,只强调二人性格不合,小姐心有所属,强求恐生怨怼,于相府名声亦有损),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勃然大怒!
“放肆!”富弼一拍桌案,声震屋瓦,“秦子瑜!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新婚次日,便要休妻?你将我富家颜面置于何地?将老夫置于何地?!”
面对宰相之怒,秦子瑜虽心惊,却并未退缩。他撩袍跪地,不卑不亢道:“相爷息怒。子瑜绝非有意折辱相府门楣。正因敬重相爷,爱护小姐,才不忍见小姐终日以泪洗面,更不愿相爷因一桩不谐之婚姻而徒增烦恼。子瑜自愿承担所有责任,对外只言是子瑜之过,恳请和离。若相爷应允,子瑜感激不尽;若相爷不允,子瑜亦不敢有违,唯愿相爷怜惜小姐终身幸福。”
他言辞恳切,句句在理,且将过错全然揽于自身,给足了相府面子。富弼盛怒之后,看着跪在地上、态度坚决的秦子瑜,又想到女儿昨日哭肿的双眼和决绝的神情,心中亦知强扭的瓜不甜。他沉默良久,目光复杂地审视着秦子瑜,这个年轻人,不仅才华出众,更有如此仁义心胸与担当,实属难得。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分,挥了挥手,疲惫地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意已决,小女亦……唉,就依你所言吧。此事……便按你说的办。”
和离之事,虽尽量低调处理,但如何能瞒得过朝野上下?一时间,各种猜测、流言纷起。然而,当真相(富小姐心有所属,秦子瑜成人之美)逐渐被少数知情人透露出来后,舆论风向骤变。众人皆惊叹于秦子瑜的仁义之举,不慕权势,不贪美色,竟能在新婚之夜,为了成全他人而自请和离,自损名声,此等品格,堪称士林楷模!
消息传入宫中,仁宗皇帝亦深感震动。他于朝会之上,特意召见秦子瑜,当众褒奖:“秦爱卿不慕权势,成人之美,宁损己身而全他人之节,此乃真君子、真士大夫也!朕心甚慰!翰林院编修秦子瑜,才德兼备,擢升为翰林院侍读,以示嘉奖!”
一道恩旨,秦子瑜因祸得福,非但未因和离之事受损,反而清名更着,官升一级,成为了天子近臣!他的官声与人望,因此事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那段无实无名的短暂婚姻,如同他人生长河中一颗特殊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最终将他推向了更广阔的天地。只是,每当他独自一人时,总会望向青崖山的方向,心中默问:青妩,你若知晓此事,又会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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