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仗，与其说是拦路打劫，不如说是山大王请客吃饭的仪仗队走错了片场。滑稽中透着一股子憨傻的蛮横。
走在队伍最前的阿七，靛蓝色的精舍制服下，身形纹丝未动，仿佛一块融入山岩的冷铁。他唯一的变化，是将双手悄然背到了身后。那六根手指在阴影中无声地划了几个圈——一个只有精舍护卫才懂的暗号。几乎同时，散布在李未周围、呈警戒队形前进的护卫们，眼神瞬间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搭在腰间刀柄上的手微微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背负强弩的则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肩带角度，确保能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上弦、瞄准、击发的致命流程。空气仿佛凝固了，肃杀之气无声弥漫。只需阿七一个手势，这些训练有素的“锋矢破阵”小组，便能在几息之内，将眼前这群拿着烧火棍的憨货射成筛子。
李未端坐马上，范阳笠下的眉头先是习惯性地蹙起，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行程的不悦。但随即，他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信息，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呵呵……”
他催马上前几步，越过阿七半个身位，对着那为首的黑熊精拱了拱手，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诸位英雄如此盛情，在下岂敢推辞？只是……”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我这批货物实在耽搁不得，万寿山的贵客们催得紧，晚一刻都要赔上大价钱。不如这样，我带几位兄弟随诸位英雄上山拜会大王，其余兄弟押着货物先行一步？若因小弟耽误了行程，我这帮兄弟可赔不起客商的损失啊！”
“英雄？”那为首的黑熊精听到这两个字，一双铜铃大的熊眼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咧开，几乎要扯到耳根子后面去，露出满口白牙和粉红的牙床，笑得像个几百斤的孩子。“好好好！兄台请便！请便！”它忙不迭地点头，蒲扇大的熊掌拍得胸脯砰砰响，“俺们大王最是通情达理！货物要紧！要紧！”
李未颔首微笑，随即侧头吩咐：“沙塘鳢、阿七、阿凉，随我上山。其余兄弟，由阿张带队，按原计划，赶往下一处地点等我。”他目光扫过阿七，眼神交错间，一丝不容置疑的暗示清晰传递。
阿七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接触到李未那深邃平静的目光，立刻将话咽了回去，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兄弟们！”阿七转身，对着护卫队伍扬声喊道，声音洪亮，带着商队管事的焦急，“老曹这批货可要抓紧了！万寿山的客人们急等着要货嘞，一刻也等不得！阿张，你带队，路上避着点雨，等信儿！”
“得令！”护卫们齐声应诺，声音整齐划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阿张一挥手，队伍立刻调转马头，沿着山路继续前行，马蹄声迅速远去，消失在林荫深处。一路行来，早已默契如臂使指。“避着点雨等信儿”——这看似寻常的叮嘱，在精舍护卫的密语中，便是“前方出林后立即潜入返回，隐蔽待命，做好围山强攻准备”的意思。
李未这才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递给旁边一头傻乎乎凑上来的小熊精，对着为首的黑熊精做了个“请”的手势：“英雄，请带路。”
“好嘞！兄台这边请！”黑熊精乐呵呵地转身，迈开大步在前引路。沙塘鳢、邹凉紧随李未左右，阿七则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缀在队伍最后方几步之遥。沙塘鳢浑身妖气内敛，但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一双黄澄澄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山林；邹凉则紧紧攥着背上那杆用油布包裹的长枪，小脸上满是兴奋与紧张交织的战意；阿七则气息近乎消失，六指拢在袖中，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为首的黑熊精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李未几人，熊脸上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困惑。往常它带人上山，那些行商哪个不是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利索？可眼前这几位，面不改色，步履从容，尤其是中间那位自称行商的年轻人，气度沉稳得不像话，倒像是来踏青访友的。它挠了挠毛茸茸的后脑勺，心里嘀咕：“怪哉怪哉……这次的请客，咋感觉不太一样呢？”
山路崎岖，林木幽深。李未却像是闲庭信步，主动与那黑熊精攀谈起来。他笑容和煦，语气真诚：“观英雄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颇有章法，想必在大王麾下也是得力干将。都说宝刀赠英雄，在下这里倒有一把小玩意儿，不知能否入英雄法眼？”说着，他随手从马鞍旁的行囊里掏出一把小刀。
那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不过是长安西市铁匠铺里打造的、用来削水果的普通小刀。刀身不过三寸，木柄光滑，刀刃倒是磨得雪亮。但在这深山老林、连根像样铁棍都凑不齐的黑熊精眼里，这简直就是稀世珍宝！
“好好好！”黑熊精的熊眼瞬间直了，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几乎是扑过来一把夺过小刀，粗糙的熊掌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冰凉的刀身和光滑的木柄，嘴巴咧得都快到裤腰带了！“那俺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兄台！多谢兄台！”它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翻来覆去地看，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映得它熊脸上满是痴迷的傻笑。自此，它的熊眼就再没离开过这把小刀，连路都差点走歪了。
李未、沙塘鳢、阿七、邹凉四人看得是一阵无语。沙塘鳢嘴角抽搐，强忍着没笑出声，心里暗道：“得，感情是群啥都没见过的大傻子！连把水果刀都能当宝贝！”阿七藏在阴影里的脸上，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邹凉更是差点翻白眼，心说：“就这智商？未哥刚才还那么谨慎……看来是白担心了！”
李未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英雄，不知大王请我们上山，所谓何事？我等凡夫俗子，怕是不懂仙家规矩，万一冲撞了大王，反而不美。”
那黑熊精心思全在水果刀上，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答道：“俺家大王最近在学茶礼，是为了今年的论佛大会做准备呢！请你们上去，是想找人聊聊茶吧？”
“论佛大会？茶礼？”李未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好奇，“原来如此！敢问英雄，你家大王怎么称呼？我等凡人，可不好直呼名讳。”
“俺家大王唤做黑风大王！是这黑风山的话事人！”黑熊精挺起胸膛，颇为自豪。
“黑风大王……”李未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沙塘鳢几人也是强忍笑意，这名字……还真是简单粗暴又贴切。
黑熊精挠挠头：“咱家大王慕仙道，友求精，一身好武艺、擅长炼丹青。这是咱家大王让我们对外说的统一口径！”
“慕仙道，友求精，一身好武艺、擅长炼丹青……”李未默念了一遍，差点没绷住。这打油诗般的“统一口径”，配上黑熊精那认真的表情，反差感实在太过强烈。沙塘鳢在后面悄悄翻了个白眼，阿七的嘴角也抿得更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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