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凉和沙塘鳢一前一后,大步走了进来。两人皆是一身风尘仆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邹凉身上那件靛蓝色的精舍制服沾满了干涸的泥点和水渍,背后那杆乌沉长枪虽已擦拭干净,却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紧抿着嘴唇,眼神锐利如刀,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沙塘鳢则更显狼狈,一身劲装多处破损,露出下面覆盖着细密金鳞的皮肤,有几处鳞片翻卷,显然受了些皮外伤。他黄澄澄的瞳孔中燃烧着熊熊烈焰,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仿佛一头随时要择人而噬的凶兽。
两人手中,各自紧紧攥着一份厚厚的卷宗。卷宗封面是特制的防水硬皮,上面用朱砂勾勒着醒目的“急”字和代表不同部门的暗记——一份是详细的战场勘查报告与伤亡统计,另一份则是各部连夜赶制的复盘分析与应对建议。
“未哥!”沙塘鳢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将手中卷宗重重拍在玄渊面前的桌面上,“砰”的一声,震得碗碟轻颤,“都在这儿了!狗日的!这帮杂碎!血债必须血偿!!”
邹凉没有说话,只是将另一份卷宗也轻轻放在桌上,动作看似平静,但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起眼,看向玄渊,那双总是带着少年锐气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玄渊的目光扫过那两份沉甸甸的卷宗,又看了看眼前两位得力干将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脸上那丝因美食而起的满足感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他没有立刻去翻看卷宗,而是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师尊各倒了一杯清茶。
“坐。”他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声音平淡无波。
沙塘鳢和邹凉对视一眼,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依言坐下,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
玄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投向窗外。窗外,听涛庄的庭院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翠竹摇曳,奇花吐蕊,一派宁静祥和。他的眼神似乎穿透了这宁静,看到了渭水深处那片被冲刷干净的河床,看到了水府入口的断壁残垣,更看到了昨夜那血浪滔天的惨烈景象。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看向沙塘鳢和邹凉,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知道你们心里憋着火,想报仇,想立刻把那些杂碎揪出来碎尸万段。”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紧绷的脸,“但,急什么?”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玄渊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迎上沙塘鳢愤怒的双眼:“不放他们走,怎么知道他们背后是谁?怎么知道他们逃回去会躲进哪个老鼠洞?怎么知道……还有哪些藏在暗处的王八蛋,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或者……等着分一杯羹?”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如同冰锥,刺入沙塘鳢和邹凉被怒火充斥的脑海。
“渭水遭袭,损失惨重,这是事实。”玄渊指了指桌上的卷宗,“但,这同样是一个机会!一个把水彻底搅浑,把那些藏在淤泥底下的臭鱼烂虾,全都翻出来的机会!”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
“你们以为,昨夜来的,就只是乌鳢、鳞浪那几条明面上的杂鱼?它们背后是谁在撑腰?是谁给它们胆子,敢在敖烈刚被敕封帝君、风头正劲的时候,悍然袭击我渭水核心?明面上,你是荡魔祖师派系的记名弟子,敢这么赤裸裸的,打的又是谁的面皮?。”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敲打在沙塘鳢和邹凉的心头。他们脸上的愤怒渐渐被凝重和思索取代。
“放走那两个废物,就是放出去两条带路的狗!”玄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黑风已经跟上去了。用不了多久,它们的老巢,它们背后的人,都会清清楚楚地摆在我们面前!”
他重新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懒洋洋的味道:
“所以,急什么?让子弹……哦不,让鱼饵再漂一会儿。”
他拿起桌上那个只咬了一口的肉夹馍,大大地咬了下去,含糊不清地说道:
“当务之急,是开锅店。”
沙塘鳢和邹凉:“……”
玄枢子看着徒弟那副“民以食为天”的惫懒模样,再看看旁边两个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变幻不定的得力干将,终于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这小子……心思深得很呐!
……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雍州府万年县县衙的飞檐斗拱之上。梆子敲过三更,万籁俱寂,唯有远处灞水河面偶尔传来的几声夜枭啼鸣,更添几分凄清。值夜的衙役老刘裹着半旧的号衣,缩在门房里抱着水火棍打盹,脑袋一点一点,口水在胡茬上拉出细长的银丝。
“咚!咚!咚!咚——!!!”
突如其来,一阵急促、沉重、如同闷雷炸响的鼓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的宁静!那鼓声不是一下下敲,而是如同疯了一般,雨点般密集地砸在县衙大门外那面蒙着厚厚尘灰的惊堂鼓上!鼓槌落点又急又狠,仿佛要将那面老牛皮鼓生生擂破!
“哎呦我的娘咧!”老刘一个激灵,直接从条凳上滚了下来,脑袋“咚”地磕在门框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边揉着额角的大包,一边提着松垮的裤腰带,嘴里骂骂咧咧:“哪个杀千刀的龟孙!大半夜不睡觉,敲你姥姥的丧门鼓!催命啊这是?!”他趿拉着破草鞋,抄起水火棍,骂骂咧咧地冲出值房。
“班头!班头!快起来!有人擂鼓!动静贼大!”老刘扯着嗓子朝衙役们住的厢房方向吼。
“吵吵个屁!让不让人睡了!”厢房里立刻响起一片骂声。紧接着,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班头王彪只穿着一条犊鼻裤,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腱子肉和几道狰狞的刀疤,睡眼惺忪地冲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半截没系好的腰带。“他娘的!谁啊?!活腻歪了?!”他一边系裤子,一边怒吼。
其他衙役也纷纷被惊醒,一个个衣衫不整,揉着眼睛,骂骂咧咧地从各个厢房里钻出来,有的还在系扣子,有的干脆光着脚,手忙脚乱地抓起靠在墙边的水火棍。
“都愣着干什么?!抄家伙!列队!升堂!”王彪看着这群歪瓜裂枣,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旁边一个还在打哈欠的衙役屁股上,“快!给老子精神点!别让堂尊老爷看了笑话!”
衙役们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排成歪歪扭扭的两列,一边整理着歪斜的帽子,一边跟着王彪,小跑着穿过庭院,直奔前堂大堂。
大堂内,灯火已经点起。值夜的小吏正手忙脚乱地往灯盏里添油。师爷王守仁早已候在偏堂门口,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直裰,头发略显凌乱,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凝重。听到鼓声和喧哗,他眉头紧锁,快步迎上王彪:“王班头,动静不小,怕是真有急案!”
王彪点点头,瓮声瓮气:“师爷放心,兄弟们这就站班!”说罢,他大步流星踏入大堂,站在公案左侧,水火棍重重一顿:“肃静!列队!”
衙役们赶紧小跑着进入大堂,分列两旁,手持水火棍,努力挺直腰板,但不少人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睡意和茫然,哈欠连天。
就在这时,后堂通往内宅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万年县县令孙有福,一个年约四旬、身形清瘦、面皮白净的中年人,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官袍的盘扣,一边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混账东西!扰人清梦!本官倒要看看,是何等泼天大事,非得这个时辰把老爷我从被窝里薅出来!若只是些鸡毛蒜皮,定要让王彪把那敲鼓的刁民摁住了,屁股打成八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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