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惨淡的光线像掺了水的稀粥，勉强照亮李家院里那片狼藉的冻土。灶房里，赵春花和张秀芬正手忙脚乱地烧热水，熬草药。堂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炕上，王小芬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得像张糊窗户的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李凤兰，坐在炕沿边的小马扎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女儿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冰凉的手指，仿佛要把自己的命渡过去。春丫缩在炕角，裹着件破棉袄，小脸煞白，眼神空洞，胳膊上那道紫黑色的血檩子肿得老高，像条丑陋的蜈蚣趴在上面。
王大柱、王二强、王四喜，三个壮实的汉子，像三尊沉默的铁塔，杵在堂屋门口。他们脸上肌肉紧绷，眼神赤红，布满血丝，像三头随时要择人而噬的困兽！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屋里那浓重的血腥味和娘那沉默如山岳般的背影，像两把钝刀子，一下一下，狠狠剜着他们的心！
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带着哭腔的拍门声！和几声压抑的、带着恐惧的抽泣！
“李婶子！李婶子！开开门啊！”
“亲家母！开开门！我们……我们来看小芬了！”
“李婶子！求您了！开开门吧！”
是周婆的声音！尖利！颤抖！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一丝绝望的哀求！
“娘！”王大柱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里瞬间燃起滔天怒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那老虔婆！还有周大山那个畜生！！”
“我去宰了他们！”王二强像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就要往外冲！
“站住！”李凤兰嘶哑的声音，像冻硬的土，狠狠砸在地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威严！她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炕上的小芬，头也没回。
王二强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他扭过头，看着娘那佝偻却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牙齿咬得嘴唇都渗出血丝！最终还是狠狠一跺脚！站住了！
李凤兰一双眼睛，缓缓抬起。那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窗外惨淡的光线，也映着心底那片……早已被冰封的……血海！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松开小芬冰凉的手，动作缓慢而沉重，像在放下千斤重担。
“柱子……”李凤兰声音嘶哑，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去……开门。”
“娘！”王大柱和王二强同时低吼！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开门！”李凤兰一双眼睛猛地扫过两个儿子，眼神凌厉如刀！带着一种淬了冰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王大柱狠狠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猛地转身，大步走到院门口。“哐当”一声！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门外。
周婆、周大山、周老头（周大山他爹），三个人像三根被霜打蔫的茄子，缩着脖子，，站在寒风里。周婆脸上那点刻薄寡淡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恐、慌乱和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她脸上扑的厚粉被眼泪鼻涕糊成了花脸，眼睛红肿，嘴唇哆嗦着。周大山更是怂包一个，脸色惨白如纸，眼神躲闪，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裤裆那里……似乎还有点湿！周老头低着头，吧嗒着旱烟袋，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脸上的愁苦和不安。
“李……李婶子……”周婆一见门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竟直接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膝盖砸得“咚”一声响！她双手扒着门框，哭嚎起来：
“亲家母！亲家母啊！！”
“我们错了！我们真错了！！”
“大山他……他不是人！他喝多了马尿！犯浑！他不是故意的啊！！”
“您老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回吧！！”
“小芬……小芬她咋样了？伤得重不重？我们……我们带了点鸡蛋！还有……还有钱！给她看病！给她买好吃的！！”
周婆一边哭嚎，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哆哆嗦嗦地打开，露出里面几个蔫了吧唧的鸡蛋和几张皱巴巴的毛票。
周大山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脑袋磕在冻土上，“咚咚”作响！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娘……娘……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我该死！！”
“您……您千万别报公社！千万别报啊！”
“报了公社！我就完了！我就得蹲笆篱子！吃枪子儿啊！”
“娘！求您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周老头也赶紧上前一步，佝偻着腰，陪着笑脸，声音干涩：
“亲家母……消消气……消消气……”
“孩子不懂事……犯浑……”
“您……您看在小芬的面子上……看在春丫的面子上……”
“饶了他这一回……”
“咱……咱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李凤兰一双眼睛猛地一抬！像两道淬了剧毒的闪电！狠狠劈在周老头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像破锣炸响！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山崩地裂般的杀气！
“谁跟你一家人？！”
“我闺女！”
“在你们周家！”
“被你们！打成这样！”
“血都快流干了！”
“气都快没了！”
“这叫一家人？！”
“这叫仇人！”
“这叫不共戴天！”
“轰——！”
李凤兰的怒吼！像一声炸雷！震得周家三人浑身一哆嗦！周婆的哭嚎戛然而止！周大山的磕头动作僵在半空！周老头手里的旱烟袋“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娘！”王大柱和王二强再也忍不住！同时怒吼！像两头被激怒的雄狮！往前一步！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跪着的周大山！拳头捏得“咔吧”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把他撕碎！！
“闭嘴！”李凤兰一双眼睛狠狠瞪了两个儿子一眼！那眼神，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瞬间压下了他们的怒火！她一双眼睛，重新落回地上瑟瑟发抖的周家三人身上，声音陡然转低，却带着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淬了冰的平静：
“饶了他？”
“行！”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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