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疼痛与冰冷的黑暗中浮沉。剧烈的、规律性的宫缩如同不断收紧的钢铁枷锁,碾压着林微的每一根神经,几乎要将她的身体和意志一起撕裂。身下冰冷的铁椅早已被混合着羊水和鲜血的液体浸透,黏腻而刺骨。
苏晚晴离开时那恶毒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守卫沉默的身影在门口如同一座吞噬希望的墓碑。她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顾夜宸了。在这个肮脏、冰冷、毫无希望的角落,她和念安,或许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不……
不能放弃……
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呐喊。她想起顾夜宸苏醒后,即使虚弱得无法起身,却依旧用尽全力握住她的手;想起他嘶哑地说出“你和孩子是我的命”时,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想起他每一次笨拙却真诚的维护……
他一定在找她。疯了一样地在找她。
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希望渺茫,哪怕只是徒劳,她也必须为那个正在为她颠覆世界的男人,留下一点痕迹。
又一次剧烈的宫缩暂时过去,带来片刻的、如同凌迟间隙般的喘息。林微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散乱的发丝黏在额角和脸颊,嘴唇因为失水和高强度的疼痛而干裂出血。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绳索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她艰难地抬起唯一能有限活动的手指——右手。因为长时间的捆绑和维持一个姿势,手指早已僵硬麻木,如同不属于自己。她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勾动无名指。
那里,戴着一枚戒指。不是婚礼上那枚璀璨的钻戒,而是更早之前,在她刚怀孕不久,一次偶然路过珠宝店橱窗时,她多看了两眼的一枚素圈铂金戒指,上面镶嵌着一圈细小的、如同星辰般的蓝钻。当时她什么都没说,但几天后,这枚戒指就出现在了她的梳妆台上。顾夜宸什么也没解释,她也就默默地戴上了。这枚戒指,是她与他之间,除了契约和孩子外,少数几个带着温情色彩的连接。
现在,这可能是她唯一能利用的东西。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配合着又一次袭来的宫缩带来的身体颤抖,借助那瞬间的力道,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那枚戒指从肿胀的无名指上褪了下来。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几乎让她晕厥。
戒指终于落入她冰冷汗湿的掌心。
接下来,是如何将它丢弃到一个不易被发现,但又可能被后续搜查人员注意到的位置。
她不能扔得太远,那样守卫可能会察觉。也不能扔在太显眼的地方,那样很可能被苏晚晴或者守卫清理掉。
她蜷缩起身体,假装因疼痛而难以自持,身体微微侧倾,被缚在身后的手借着阴影的掩护,极其小心地将那枚戒指,塞进了铁椅一条锈蚀的、不起眼的裂缝深处。那个位置,正面看去毫无异样,只有从特定角度仔细检查,才有可能发现那一点微弱的金属反光。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这还不够……
太微弱了……
如同在浩瀚沙漠中投下一粒沙。
剧痛再次如同海啸般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下拽,意识开始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将头无力地垂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嘴唇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声,反复默念着一个名字,一个她与顾夜宸之间,除了“念安”之外,另一个带着特殊意义的词——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约会”时,他去接她,她无意中看到他的手机屏幕上,对她的备注。
不是“林微”,不是“顾太太”,而是一个简单的英文词——「mine」。
这是她最后的、无声的呐喊,是她倾尽所有,向着虚无缥缈的希望,投掷出的最后一道微光。
庄园指挥中心。
距离派往“红星矿业”旧宿舍区的预备队出发,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通讯频道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消息传回。这种寂静,比之前的爆炸和伤亡更令人焦灼。
顾夜宸如同一尊逐渐失去生命力的石像,僵立在屏幕前。肩头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衬得他脸色更加惨白。眼底的赤红火焰在寂静的燃烧中渐渐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错误坐标带来的挫败感和队员的牺牲,像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顾廷渊的嘲弄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红星矿业”那个坐标,是否又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玩笑?他是否正在将最后的力量,导向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陈助理和雷克站在他身后,面色同样凝重,却不敢出声打扰。整个指挥中心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筛选和分析海量底层数据的技术员,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椅子向后滑出刺耳的声响!
“先生!有发现!”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尖锐变形,“在‘红星矿业’旧宿舍区周边,我们布设的高精度金属探测和异常振动传感器网络,刚刚传回一组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信号反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说清楚!”顾夜宸死寂的眼眸中骤然迸发出一丝精光,声音嘶哑急促。
技术员快速操作着控制台,将一组放大的、波形奇特的数据投射到副屏幕上。
“信号源非常微弱,间断性出现,规律……规律与人体在极端痛苦状态下,因肌肉痉挛或无力控制而产生的细微、高频震颤高度吻合!而且,定位精度极高,就在旧宿舍区核心区域,一栋标号为‘7号’的二层建筑内!”
人体……极端痛苦……高频震颤……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顾夜宸的心脏!
是林微!
她还活着!而且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名负责通讯监控的技术员也喊了起来:
“先生!我们对旧宿舍区历史及周边所有可能的通讯残留进行深度挖掘时,捕捉到一个极其短暂的、未经加密的、低功率的无线信号脉冲!信号内容无法解析,但其发射源的物理地址码(mAc地址)经过核对……属于……属于您名下设备序列中的一个!是三个月前,您为太太购置的那批最新款智能家居设备中,一枚环境监测传感器的备用识别码!”
环境监测传感器……那枚戒指!
顾夜宸想起来了!那枚他让陈助理去订制的、看似普通的铂金素圈,内部集成了微型的环境监测芯片和紧急定位模块,原本是为了在她独自外出时多一层保障,后来因为庄园安保升级而几乎被遗忘!
她竟然……在如此绝境中,想到了它!并且成功激活了它!
两条来自不同技术路径的线索,如同两道在黑暗中交汇的探照灯光柱,无比精准地共同指向了同一个地点——“红星矿业”旧宿舍区,7号楼!
这不是巧合!更不是陷阱!
这是林微用她最后的智慧和意志,为他点燃的、最清晰的烽火!
“确认目标!‘红星矿业’旧宿舍区,7号楼!”顾夜宸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带着一种破开迷雾、斩钉截铁的锐利与疯狂!“所有单位!所有单位!放弃一切次要任务!目标地点,7号楼!强攻!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给我带出来!”
他一把扯掉肩上早已被血浸透、碍事的绷带,露出下面狰狞外翻的伤口,鲜血瞬间再次涌出。他看也不看,抓起旁边一件黑色的防弹背心迅速套上,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踉跄,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的是失而复得的希望和毁灭一切的决心。
“先生!您的伤!太危险了!”陈助理和雷克同时上前阻拦。
“滚开!”顾夜宸低吼一声,一把推开他们,眼神凶狠如濒死的野兽,“她在那里!她在等我!”
他抓起一把改装过的突击步枪,检查弹药,动作流畅而迅猛,仿佛之前的重伤和虚弱从未存在过。他看向雷克和集结起来的、最精锐的“暗影”核心队员,声音冰冷如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跟我走。”
没有人再能阻拦他。
数辆经过特殊改装的黑色越野车如同暗夜中扑出的猎豹,引擎发出压抑的咆哮,冲出庄园,撕裂夜幕,朝着那个闪烁着微光信号的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车内,顾夜宸紧握着武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是更加严密的守卫,还是顾廷渊最后的疯狂。
他只知道,他的光就在那里。
他必须抓住她,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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