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萧御睁开双眼的刹那被无限拉长、凝滞。
虞颜僵立在原地，怀中紫金丹炉的沉重与指尖伤口细微的刺痛，在此刻都被无限放大，成为她与世界仅存的、令人心悸的连接。
仙尊的目光，清冷如九天玄冰，锐利如亘古神锋，穿透了她单薄的身躯，直抵灵魂深处。
那并非带着怒火的审视，而是一种纯粹的、剥离了所有情感的、如同观察星象运转般的极致专注。
正是这种超越凡俗情绪的平静，反而带来了更甚于怒意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冻结的声音，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面对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至高存在时的战栗。
她甚至无法思考自己究竟犯了何等滔天大罪，只是本能地感到灭顶之灾即将降临。
那滴殷红的血珠，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凝聚，欲坠未坠，像是一个不祥的印记。
就在虞颜以为自己会在这种无声的威压下彻底崩溃的瞬间，静坐于玉榻之上的萧御，动了。
没有风声，没有残影，更没有空间的波动。
他就那样，在虞颜的视线甚至未能捕捉到任何移动轨迹的情况下，如同原本就站在那里一般，凭空出现在了她的身前，距离之近，她几乎能感受到那素白道袍上萦绕的、清冽而纯粹的灵气波动，能看清他衣袍上自然形成的、如同冰裂纹理般的细微符篆暗纹。
高大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如同整个苍穹倾覆而下。
虞颜惊得几乎要尖叫出声，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睁大双眼，仰视着这张近在咫尺、俊美得不似凡人、却也冰冷得不似生人的容颜。
他墨黑的瞳仁深处，依旧有无数细碎的法则光点在生灭，倒映出她此刻惊恐万状、渺小如尘的狼狈模样。
紧接着，萧御抬起了右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白皙近乎透明，仿佛由最上等的灵玉雕琢而成，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与道韵。
他并未触碰虞颜的身体，只是伸出食指与中指，并作剑指，虚虚地点向了她的眉心印堂之处。
“不……仙尊饶命……”
虞颜终于在极致的恐惧中挤出了一丝微弱如蚊蚋的哀求，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沿着她沾着灰尘和丹渣污迹的脸颊滑落。
她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神魂俱灭。闭上眼，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未到来。
当萧御的指尖在离她眉心尚有寸许距离时，一股温润、浩大、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的气息——那是远超虞颜理解范畴的精纯仙元力——如同无形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渡入了她的识海，蔓延向她的四肢百骸，探向她生命最本源的深处。
这丝仙元力在她体内流转，最初如同清风拂过溪流，掠过她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五行伪灵根的驳杂灵力根基。
萧御的感知中，那是一片干涸龟裂、色彩混乱的废土，符合所有关于五行伪灵根的记载，贫瘠且毫无希望。
但，就在仙元力即将收回，确认这只是一个无用的躯壳时，异变发生了！
那丝仙元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触及了隐藏在废土最深处、那无尽黑暗与死寂的核心。就在接触的刹那，萧御那古井无波的心境，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在他的“视界”中，那不再是贫瘠的废土，而是……一片浩瀚无垠、混沌未开的宇宙星海！
灰蒙蒙的，没有任何色彩，却蕴含着天地未分、阴阳未判时最原始、最古老、最本源的力量。
它无边无际，深邃如渊，沉静如万古长夜，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并将在万物终结之后依旧长存。
那种“存在”的层次，远超他千年修行所接触过的任何灵力、任何法则！
它并非魔气，也非妖力，更非寻常的仙灵之气，它是……“无”，是“始”，是孕育一切的“母源”，亦是终结万物的“归宿”。
**混沌灵源！**
这四个几乎只存在于最古老、最禁忌的仙古秘典中的字眼，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萧御的识海之中！传说中，混沌灵源乃天地未开之时的本源之力碎片，偶然寄宿于生灵体内。
它拥有演化万物、逆转乾坤的无限潜能，却也因其力量层次过高，远超宿主承载极限，且不受现有天道法则完全约束，故而被视为“不定之源”，福祸难料，历史上寥寥无几的记载中，其宿主最终要么失控疯狂，要么引动天地大劫，无一善终。
而这足以令整个修真界为之疯狂、为之战栗的禁忌力量，此刻，竟然沉睡在一个仅有十五岁、资质被判定为下下等、连最微末的杂役弟子都可以随意欺凌的少女体内！
并且，它沉寂得如此彻底，如此完美，若非她指尖那滴蕴含了最精微生命印记的血液渗出，引动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共鸣，就连他，也险些被那“五行伪灵根”的表象所彻底蒙蔽！
萧御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终于无法抑制地掠过了一抹极深的震动。他看向虞颜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眼前这个瑟瑟发抖、泪痕未干、满身尘土的小姑娘，不再仅仅是一个卑微的杂役弟子，她是一个行走的、沉睡的……混沌之谜。
他缓缓收回了虚点的手指。那缕探入虞颜体内的仙元力也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施加在虞颜身上的庞大威压，似乎也随之减弱了一丝。
但她依旧不敢动弹，甚至不敢睁眼，长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残蝶。
她等待着命运的裁决，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为何偏偏是她来送这个丹炉？为何她会如此倒霉，碰掉了玉简，还划伤了手？
寂静，再次笼罩了雾隐洞。只有虞颜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在空旷的洞府中低回。
良久，一道清冷如玉磬相击，却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绝对冰寒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
仅仅一个字，却让虞颜浑身一颤，猛地睁开了泪眼朦胧的眼睛。
她看到萧御依旧站在她面前，那双深邃的眸子正凝视着她，里面的锐利探究尚未完全褪去，却又多了一些她无法理解的东西……不是杀意，也并非怜悯，更像是一种……发现了某种超越认知界限之物的、极度专注的审视。
“叫什么名字？”萧御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虞……虞颜。”她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回答。
萧御的目光从她脸上，缓缓移向她怀中依旧紧紧抱着的、仿佛是她唯一护身符的紫金丹炉，再移到她受伤的、仍在微微渗血的手指。
“放下丹炉。”他淡淡道。
虞颜如同听到赦令，几乎是脱力般，小心翼翼地将那尊沉重的紫金丹炉放在了脚边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双手得以解放，她却更加不知所措，只能无助地交握着受伤的手指，站在那里，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折的小草。
混沌灵源……竟然在此等情境下，以这种方式现世。
萧御看着眼前这个卑微、惊恐却又在无意中承载着天地最大秘密之一的少女，千年不变的道心，泛起了一圈前所未有的涟漪。
命运的轨迹，在他睁开双眼，洞察那滴血液中蕴含的真相时，已悄然偏转，指向了一个无人可以预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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