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
对于修真者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一次短暂的入定，或是炼制一炉寻常丹药的光景。
然而对于昏迷中的萧御而言，这三日，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
意识在虚无中沉浮，偶尔能感受到一股温暖而磅礴、带着熟悉气息的生机之力，如同最温柔的潮汐，一遍遍冲刷、修复着他受损的仙躯与近乎溃散的神魂，将那阴毒刁钻的戮仙针煞气涤荡干净，将断裂的经脉重塑，甚至……让他的修为在破而后立中，隐隐触摸到了一丝更缥缈的境界壁垒。
终于，在那温暖力量最后的余韵中，他沉重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雾隐洞熟悉的穹顶，夜明珠清冷的光辉无声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他自身的冷香。他正躺在那张万年寒玉榻上，身下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
他坐起身，动作间并无丝毫滞涩，反而感觉仙躯前所未有的轻盈与通透，体内仙元澎湃充盈，甚至比受伤前更精纯凝练了几分。
那困扰他许久的瓶颈，似乎也松动了一丝。
若是平日，修为的丝毫精进都足以让他道心微澜，但此刻，他却感觉不到半分喜悦。
洞府内，太安静了。
安静得……令人心慌。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玉简依旧整齐地摆在架上，石台光洁如镜，一切都维持着他离去时的模样，仿佛他只是小憩了片刻。
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寂感，如同冰冷的水银，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浸透了他的神魂。
不对。
少了什么。
少了那抹总是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一丝倔强出现在这里的月白色身影。
少了那清浅的、带着些许紧张的呼吸声。
少了那双望向他时，充满了仰慕、依赖、以及……那被他刻意忽略、却终究无法视而不见的、深藏情愫的清澈眼眸。
他的目光扫过洞府入口处，那是她每次来时站立、离去时行礼的地方。
扫过那片空地，那是她演练步法、练习控火术的地方。
扫过那个角落，那是她偶尔因领悟难题而蹙眉苦思的地方。
空空如也。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心脏骤然揪紧的气息。
那是……虞颜的气息。
但这气息，与他记忆中那份虽然微弱却生机盎然的灵动不同，此刻这残留的气息，带着一种……燃烧殆尽后的虚无，一种彻底消散前的悲凉余韵，仿佛风中残烛最后的那一缕青烟，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归于彻底的寂灭。
发生了什么？
他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他的伤势会奇迹般痊愈，修为甚至有所精进？
为何这洞府中会残留着她如此决绝、如此……死寂的气息？
一个极其不祥的、几乎让他神魂冻结的猜测，如同毒蛇般骤然窜入他的脑海！
不……不可能！
他猛地从玉榻上站起，身影瞬间出现在洞府中央，强大的神识如同水银泻地，疯狂地铺散开来，席卷过雾隐洞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穿透石壁，蔓延向后山竹林，蔓延向他所能感知的整个青云宗！
没有！
哪里都没有！
那个总是低着头、穿着洗得发白的月白襦裙、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会在得到他指点时眼眸微亮、会在不小心灼伤手指时下意识蜷缩、会在被他握住手腕时脸红无措的少女……
消失了。
彻彻底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连同她那份卑微而坚韧的生命气息，一起……湮灭了。
只留下这空气中，这一丝正在飞速消散的、证明她曾经存在过的最后痕迹。
“轰——！”
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在他识海中炸开！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最残酷的真相——那修复他致命伤、助他修为精进的磅礴生机，那温暖而熟悉的力量本源……是混沌灵源！
是她逆转了混沌灵源，燃烧了她自己的一切，神魂、根基、生命……所有所有，换来了他的生！
为了他，为了他这个没能护住她、反而让她陷入绝境的……无能之辈！
为了他这具，本该在那戮仙针下陨落、却因她的牺牲而苟活下来的躯壳！
“呃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吼，猛地从萧御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那声音不再清冷，不再平静，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绝望、悔恨与撕心裂肺的痛楚！
千年修道，道心坚如磐石，自以为看透红尘万丈，喜怒不形于色。
却在此刻，被那少女决绝消散的背影，被那一声仿佛萦绕在耳边的“活下去”，彻底击得粉碎！
他以为收她入藏经阁是为她好，却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他以为亲自教导能护她周全，却让她身陷囹圄；他以为带她离开便能海阔天空，却让她为了救他，燃尽了自己！
是他！都是他！是他一步步，将她推向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什么仙尊！什么通天修为！连一个想要守护的人都护不住！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噗——！”
一股无法抑制的、混杂着极致悲痛与滔天悔恨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他再也无法压制，猛地张口，一道殷红的心头血，如同血箭般狂喷而出，狠狠溅射在雾隐洞那光滑冰冷的石壁之上！
那鲜红的血迹，在清冷的光辉下，触目惊心，如同他此刻被撕裂的心，永难愈合。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扶住冰冷的玉榻边缘，才勉强站稳。
身体伤势尽复，修为更有精进，可他却感觉前所未有的虚弱与空洞。
胸口处，仿佛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留下一个冰冷、漆黑、呼啸着穿堂风的巨大窟窿，任何灵力、任何修为都无法填补。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抚过石壁上那尚未干涸的、属于自己的血迹，又仿佛想抓住空气中那最后一丝、即将彻底消散的、属于她的气息。
徒劳。
什么都抓不住。
就像他终究，没能抓住那只在最后时刻，想将他推开、让他独自逃离的、冰凉而颤抖的手。
洞府依旧清冷，灵气依旧充盈。
可对他而言，这里，乃至这整个世间，从此以后，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失去她的余生之痛。
那痛，深入骨髓，烙印神魂，永世……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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