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铁牛庙的红布灯上，杨靖蹲在庙前的老槐树下，指甲把草茎掐得咔咔响。
他昨儿后半夜才眯了两刻钟，眼皮重得像压了块磨盘，可耳朵尖却竖得老高——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老韩头那公鸭嗓的吆喝：都围过来！
今儿不把这的底儿掀了，咱平安屯的脸就别要了！
人群哗啦围上来，杨靖抬头就看见老韩头叉着腰站在铁牛犁前，蓝布中山装的第二颗纽扣敞着，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秋衣。
他脚边的王会计正用袖口擦眼镜，镜片上还沾着前儿偷画图纸时蹭的泥；周卫国缩在人堆里，嘴角挂着冷笑，手里攥着根旱烟杆，烟锅子在晨光里明灭。
杨靖！老韩头拿竹棍戳了戳铁牛犁的木架，前儿说这是神犁显灵，今儿当着县文书的面，咱得试试真本事！他扭头冲王会计挤眼睛，要是这犁动不起来，可就是封建迷信，得拆了烧火！
杨靖后颈的汗毛唰地竖起来。
他能感觉到裤兜里的系统面板在发烫，刚才蹲这儿的工夫，系统提示已经蹦了三回：【检测到集体认知冲突，建议启用合法性伪装】【当前积分800，支付100可生成人力传动解释模板】【警告：伪装可信度与积分投入正相关】
杨靖，你哑巴了？周卫国把旱烟杆往地上一杵，上回说能顶三头牛耕地，我家二狗子还等着看稀罕呢！
人群里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
张大山挤到前头，粗糙的手掌拍在杨靖肩膀上：小杨，别怕，咱屯子的东西咱有数。可杨靖能感觉到那手掌在抖——张队长昨儿后半夜还摸黑来问过，说县上要是真定性成封建残余，这月的先进评比就黄了。
杨靖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朵里轰鸣，想起昨儿王念慈递姜汤时说的你总把坏事变成台阶，可这回台阶底下全是碎玻璃渣子。
他盯着老韩头发红的眼尾——这老小子惦记着县上的土法创新奖，要是搅黄了杨靖的脚踏犁，自己就能把抄来的图纸报上去领功。
系统，确认启用伪装。杨靖在心里咬牙。
面板上的积分数字地从800跳到700，眼前突然闪过一串图纸：踏板、链条、曲轴，全是木头加铁皮的复古设计。
他喉结动了动，冲人群拱拱手：各位叔伯，这犁不是神犁，是我跟牛娃子父子琢磨出来的——他故意拖长音调，脚踏联动深耕犁！
人群里炸开一片声。
王念慈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他身边，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需要帮忙不？杨靖瞥了眼她裤脚沾的泥——这姑娘天没亮就去河边洗药罐子，眼下还青着，可眼睛亮得像星星。
王知青，帮我拖两块厚松木来！杨靖扯着嗓子喊，就说...做新炕桌！他冲王念慈使了个眼色，姑娘立刻点头，转身往仓房走，马尾辫在晨光里一甩一甩。
仓房里，杨靖把系统兑换的高强度链条往桌上一扔，金属碰撞声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他手忙脚乱翻出合金轴承和木工工具包，额角的汗直往下淌——这玩意必须像蹬自行车，还得发出的声音。
王念慈扛着松木进来时，他正往链条上抹黄泥：得让它转起来响，像老风箱似的。
你这是给机器穿戏服呢？王念慈蹲下来帮他扶着木板，指尖蹭了块黄泥，上回手电筒当仙灯，这回犁当脚踏车，下回是不是要给缝纫机编个纺线大仙的故事？
杨靖被逗得笑出声，可手底下没停：下回？
下回我得先攒够积分。他想起面板上刚扣掉的100，肉疼得直抽抽，合法跟买供销社的糖块似的，越买越贵。
日头爬到头顶时，试犁开始了。
老韩头站在田埂上，脖子伸得跟鹅似的；王会计蹲在旁边，本子摊在膝盖上，钢笔尖悬在半空；周卫国凑到犁前，伸手要摸链条，被杨靖一把拦住：周叔，这是精密部件，摸坏了可使不得。
杨靖冲牛娃子父子喊。
牛娃子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裤，跨上犁架时差点摔下来，被牛娃子一把扶住。
父子俩坐定，脚刚搭上踏板，链条就嘎吱嘎吱响起来——杨靖特意在轴承里塞了半根稻草，转起来跟生了锈似的。
犁铧扎进黑土地的瞬间，人群地炸开了。
张大娘拍着大腿喊：哎哟我的老天爷！
这犁自己走了！二狗子蹦得老高：比我家老黄牛快多啦！张大山笑得嘴都合不拢，冲老韩头喊：老韩，咱这算不算机械化？
老韩头的脸涨得跟红布灯似的，伸手按住王会计的本子：记！
记平安屯首创人力脚踏犁，效率提升三倍他转头冲小吴喊：小吴，把数据记清楚！小吴蹲在田边量犁深，笔尖突然顿住——他看见犁底有个指甲盖大的铁疙瘩，像是电线接口。
他抬头看杨靖，正撞见对方冲他挤眼睛，立刻低头猛写，笔尖把纸都戳破了。
周卫国绕着犁转了三圈，伸手摸链条上的黄泥：这链条咋这么糙？杨靖立刻接话：周叔，咱这是土法造的，可比不上城里的机器！他悄悄按了按藏在犁底的按钮——电机地停了，只剩链条摩擦的声。
周卫国摸了摸犁把，又踢了踢踏板，嘟囔：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啊。
日头偏西时，人群散得差不多了。
杨靖瘫在铁牛庙的门槛上，手里的烟卷抖得点不着。
王念慈端着碗糖水蹲下来：喝口，甜的。他仰头灌下去，甜得齁嗓子，却比昨儿的姜汤暖乎。
100积分没了。杨靖盯着系统面板，下回要是再查，得200...再下回300。他扯了扯领口，这哪是合法，是拿积分买护身符呢。
王念慈把空碗搁在他脚边：可你保住了屯子的名声，保住了牛娃子家的工分，也保住了...你的秘密。她声音轻得像风，值得。
远处传来一声响，杨靖抬头，看见王会计猫在树后，正往本子上描脚踏犁的图纸，嘴里还念叨：这玩意要是卖给东风屯...能换半头猪吧？
老疙瘩突然从墙角窜出来，指着铁牛犁大喊：火龙醒了！
它藏在木头里！他光着脚在田埂上跑，破褂子被风吹得鼓起来，地底下的火龙，要吃人啦——
杨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把烟卷按在庙墙上。
他看见牛娃子蹲在田边，正给儿子铁蛋擦脸，可手劲大得铁蛋直咧嘴。
铁蛋抽抽搭搭的，小脸上挂着泪：舅，疼...
牛娃子没说话，低头用袖口蹭铁蛋的脸，可杨靖看见他后颈的青筋跳得厉害。
他突然想起昨儿后半夜牛娃子来借木工刨子，说娃他娘病了，得攒点工分，眼下这父子俩的脸色，比刚下过雨的天还阴。
晚风卷着麦香吹过来，杨靖听见铁蛋抽噎着说：舅，明儿我还来看犁...牛娃子猛地站起来，把铁蛋往怀里一拽，大步往屯里走，脚步重得像踩在杨靖心上。
他摸出兜里的《家庭副业手册》，封皮折痕里的兔毛扎得手心发痒。
远处，王会计的背影消失在村口，老疙瘩的喊叫声被风卷散，只剩铁牛犁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戳在地上的秤杆——称的是他的积分，也是这屯子的命。
杨靖掐灭烟蒂，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土。
月亮刚爬上东头的树梢，他听见王念慈在身后说：该回了，奶奶等你熬药呢。
可他盯着牛娃子家的方向，总觉得今儿的黄昏，比往常有哪儿不对。
（次日清晨，铁蛋哭着跑来：靖哥！我舅...我舅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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