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簌簌地落着,将天地间染成一片孤寂的白。东宫书房内,炭火似乎永远也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赵怀安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在景琰和小林子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柳文渊?他此时返京,并直奔东宫而来?
景琰与小林子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充满了惊疑与警惕。柳文渊的才学,景琰是欣赏的,但他因言获罪、被排挤出京也是事实。此时突然出现,是巧合,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此刻在何处?”景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距东宫侧门不足百步,似乎……在犹豫。”赵怀安答道,他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殿下,是否要……”他做了一个拦截的手势。深夜密会外臣,尤其是柳文渊这种敏感人物,若被他人看见,大做文章,后果不堪设想。
景琰沉吟片刻,目光投向小林子:“你怎么看?”
小林子眉头微蹙,脑中飞速权衡。柳文渊是清流出身,与二皇子母族那等勋贵、三皇子背后的文官集团并非一路人,甚至曾因抨击时弊得罪过他们。他被排挤,某种程度上与东宫的处境有相似之处。但他离京已久,此刻突然出现,动机实在可疑。
“殿下,风险极大。”小林子谨慎地开口,“但……或许也是一线机遇。柳先生素有才名,且对朝局有其独到见解。他若真心来投,或能成为殿下一大助力。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景琰默然。他深知自己如今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正如小林子所言,他太需要人才,太需要打破这孤立无援的局面了。柳文渊的才华,像暗夜里的一丝微光,对他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怀安,”景琰终于下定决心,“你亲自去,避开耳目,悄悄带他进来。若他有任何异动……”景琰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冷意已说明一切。
“末将领命!”赵怀安抱拳,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之中。
书房内只剩下景琰和小林子,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彼此有些沉重的呼吸声。景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小林子则垂首侍立,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门窗方向,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终于,门外传来极轻的三长两短的叩门声,是约定的暗号。
小林子迅速上前打开门,一股凛冽的寒气率先涌入。赵怀安率先踏入,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瘦削,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青色棉袍,肩头落满了尚未融化的雪花。发髻有些松散,几缕发丝被雪水濡湿,贴在苍白的面颊上。他看起来比离京前更加清瘦憔悴,唯有一双眼睛,在踏入这温暖书房、接触到烛光的刹那,骤然亮起复杂的光芒——有疲惫,有惶恐,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希冀,还有难以掩饰的激动与灼热。
正是柳文渊。
他见到端坐于书案后的景琰,立刻撩起衣袍下摆,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声音因寒冷和激动而微微发颤:“草民柳文渊,叩见太子殿下!”
景琰没有立刻让他起身,目光沉静地打量着他,缓缓开口:“柳先生,你不是已归江南故里?为何深夜至此,行此冒险之事?你可知,若被他人知晓,于你,于孤,皆是灭顶之灾。”
柳文渊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却又决然的笑:“殿下,江南虽好,却非文渊心安之处。朝中奸佞当道,忠良受压,太子殿下处境维艰,文渊虽一介布衣,亦寝食难安!离京这些时日,文渊无一日不思索救国之道,无一日不关注京中动向!”
他的语气愈发激动:“近日,文渊得知某些人欲对殿下行更恶毒之举,实在按捺不住!文渊人微言轻,身无长物,唯有这颗还算清醒的头脑和一支秃笔,愿献于殿下!纵然刀山火海,文渊亦愿为殿下前驱,只求殿下能信我这一次!”
他说得恳切,甚至带了点文人特有的孤愤与悲壮。景琰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
小林子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柳文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他的狼狈不似作假,那眼中的炽热也像是郁结已久的情绪爆发。但多年宫廷生活养成的谨慎,让他不敢轻易下结论。
“柳先生请起。”景琰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些,“先生之言,孤心甚慰。只是,孤如今处境,先生当深知。一步踏错,满盘皆输。孤不得不谨慎。”他示意小林子,“看茶。”
小林子应声,斟了一杯热茶,递到柳文渊面前。柳文渊双手接过,连声道谢,指尖因为寒冷和紧张仍在微微发抖。
“先生方才说,得知有人欲对孤行恶毒之举?”景琰切入正题,目光如炬,“不知是何事?”
柳文渊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压低了声音:“殿下,文渊在离京途中以及江南,仍有一些故旧好友偶尔通信。近日得知,二皇子一派,似乎正在暗中搜罗甚至……伪造东宫属官、以及与东宫稍有往来之官员的不法证据,准备在年关祭天大典之后,联名上奏,以‘结党营私、窥伺神器’之重罪,对殿下发起雷霆一击!意图……意图一举废储!”
结党营私!窥伺神器!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景琰和小林子耳边炸响。这已远非之前的小打小闹,这是足以致命的指控!若真让对方罗织出看似确凿的证据链,在皇帝本就多疑的情况下,后果不堪设想!
景琰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猛地收紧。小林子也是心头巨震,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思考。柳文渊的消息,与之前冯静透露的零星信息、以及他们自身的判断,似乎能相互印证。
“此言当真?”景琰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
“文渊愿以性命担保!”柳文渊急切道,“他们还提到,似乎……似乎有一位在吏部任职的员外郎,姓张,与东宫詹事府某位官员有同乡之谊,近日往来稍多,已被他们盯上,准备从此人身上打开缺口。”
这个细节如此具体,让景琰和小林子又信了几分。那位张员外郎,景琰确实有点印象,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只因与东宫一位属官是同乡,偶尔有些正常往来,竟也被纳入打击范围?对手的网撒得又密又狠!
书房内陷入了死寂。只有柳文渊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景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意。他看向柳文渊,终于做出了决定:“柳先生,孤信你。如今东宫危如累卵,得先生雪中送炭,孤感激不尽。”
柳文渊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无比明亮的光彩,再次跪伏于地:“殿下!文渊定当竭尽所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先生请起。”景琰亲自将他扶起,“日后,还有许多要倚重先生之处。”他转向小林子,“小林子,带先生去安顿下来,务必隐秘。”
“是,殿下。”小林子躬身领命,对柳文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柳先生,请随奴才来。”
柳文渊又对景琰深深一揖,这才跟着小林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赵怀安依旧守在门外,如同沉默的磐石。
书房内,又只剩下景琰一人。他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漫天飞雪。柳文渊的到来,带来了至关重要的预警,也带来了一丝破局的希望。但与此同时,一个更大的疑团也随之浮现。
柳文渊……他仅仅是因为忠义和愤懑才冒险前来投靠吗?
他选择在这个时机出现,真的只是巧合?
以及,他所说的那个“张员外郎”……这究竟是对方故意放出的烟雾弹,引他们上钩,还是确有其事?
景琰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柳文渊,究竟是网破时的那把利刃,还是……这网上一个诱人的饵?
雪,越下越大了。未来的路,似乎也如同这雪夜一般,迷茫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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