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泼墨般浓重,将繁华的帝都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下。然而,在这片沉寂之下,权力的暗流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澎湃。
二皇子萧景宏的府邸,书房内灯火通明,却门窗紧闭,厚重的绒帘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息。与东宫那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冷不同,这里的陈设极尽奢华,金器玉玩陈列四周,墙上悬挂着猛虎下山图,处处透着一股逼人的骄奢与戾气。
萧景宏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烦躁地踱步,镶嵌着宝石的腰佩撞击着玉带,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白日里在朝堂上,他门下的一名干将被萧景琰那废物抓着一点贪墨的由头狠狠参了一本,虽然父皇最终只是轻拿轻放,罚俸贬职了事,并未深究,但这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废物!都是废物!”他突然暴起,一把将案几上的琉璃镇纸扫落在地,瞬间碎裂开来,碎片四溅。“连一点首尾都处理不干净,竟让那窝囊废抓住了把柄!还有那个阉奴!定是那姓林的小阉奴在背后出的主意!”
一想到那个站在萧景琰身后,低眉顺眼却眼神灵动的太监,萧景宏就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多少次了,明明看似万无一失的局,都被那不起眼的奴才在细微处破坏殆尽。
“殿下息怒。”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谋士孙先生坐在下首的阴影里,瘦削的身形仿佛融入了黑暗,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毒蛇般的光泽。“此次是我们轻敌了。没想到太子经历巫蛊一事后,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倒像是……开了窍般,竟懂得反击了。还有他身边那个小太监,确实不容小觑,心思缜密,对太子更是忠心耿耿。”
“开窍?我看是狗急跳墙!”萧景宏啐了一口,眼神狠厉,“还有那个小阉狗,本王迟早要把他剁碎了喂狗!还有老三!别以为本王不知道,这次弹劾,他在背后也没少推波助澜,想看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做梦!”
孙先生捋着山羊胡,缓缓道:“殿下所言极是。太子经此一役,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虽根基尚浅,但其嫡长子名分大义仍在,若任由其慢慢积聚力量,终成心腹大患。三殿下看似温和,实则包藏祸心,亦不可不防。为今之计……”
他话未说完,书房门外传来心腹侍卫恭敬的声音:“殿下,三殿下到了。”
萧景宏眉头紧锁,与孙先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冷哼一声:“他倒是来得快。请进来!”
书房门被推开,三皇子萧景哲一身素雅常服,面带温和笑意,缓步而入。他仿佛没看到地上的狼藉,也对萧景宏难看的脸色视而不见,只是微微颔首:“二哥深夜相召,不知有何要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像光滑的丝绸,让人摸不清底细。
“何事?”萧景宏冷笑一声,也懒得虚与委蛇,直接发难,“老三,你少在这里装糊涂!今日朝堂之上,你手下那些御史言官,可没少跟着起哄!怎么,看我的人倒霉,你很开心?”
萧景哲自顾自地在另一侧椅子上坐下,接过侍女战战兢兢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沫子,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二哥这话从何说起?御史风闻奏事,乃是职责所在。况且,若非二哥门下之人确实行事不周,授人以柄,又怎会予人口实?”他抬起眼,目光清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说起来,大哥此番出手,倒是令弟弟我也刮目相看呢。看来,我们以前都小瞧了他,也小瞧了他身边那位……林公公。”
他刻意加重了“林公公”三个字,果然看到萧景宏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你!”萧景宏气得一拍桌子,却被孙先生用眼神制止。
孙先生干咳一声,接口道:“三殿下所言,虽不中听,却也是事实。太子殿下如今已显露出獠牙,其势虽微,其心却险。若我等再各自为战,互相倾轧,恐怕最终只会让他坐收渔利,一步步坐大。届时,无论是二殿下您,还是三殿下您,恐怕……都与那至尊之位无缘了。”
萧景哲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锐芒,但面上笑容不变:“哦?孙先生的意思是?”
“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孙先生一字一顿地道,“眼下最大的威胁,已非彼此,而是东宫那位即将成势的‘仁厚’太子。二位殿下虽有龃龉,但终究是兄弟,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一个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被一个我们从未放在眼里的人夺去吗?”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炭盆里的银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萧景宏喘着粗气,虽然不甘,却也知道孙先生说的是眼下最现实的选择。他狠狠瞪了萧景哲一眼:“老三,你怎么说?若要联手,便拿出诚意来!别再背后耍那些小动作!”
萧景哲放下茶盏,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露出一抹与他平日温和形象不符的冷峭:“二哥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弟弟我也便直说了。大哥确实已非池中之物,其身边那个太监,更是心腹大患。此二人,一明一暗,互补短长,若不尽早除去,日后必成大麻烦。”
他顿了顿,继续道:“二哥手握部分京畿防务,母妃在宫中影响力深远。弟弟我不才,在文官清流中尚能说得上几句话,门下也有些善于谋划之人。若我们联手,一文一武,一内一外,还怕扳不倒一个羽翼未丰的东宫吗?”
“具体如何做?”萧景宏被说动了心思,迫不及待地追问。
萧景哲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充满了算计:“大哥如今刚刚崭露头角,看似赢了局面,实则根基最是不稳。他最大的倚仗,无非两点:一是嫡长子的名分,二是那个诡计多端的小太监。”
“名分是父皇给的,动不了。”萧景宏烦躁道。
“名分动不了,但可以让他‘德不配位’。”萧景哲眼中闪过幽光,“至于那个小太监……既是他的臂助,也是他的弱点。一个太监,权势熏天,干涉朝政,这可是大忌。只需稍加引导,便可让他在朝臣和父皇心中,变成太子的负累,甚至……催命符。”
孙先生补充道:“三殿下高见。接下来,春闱在即,乃为国选材之大事,其中可操作之处颇多。若能在此事上做些文章,既可打击太子试图招揽寒门之士的意图,若运作得当,甚至可将泄题、舞弊等罪名直接扣在东宫头上,届时……看他如何洗清。”
萧景宏眼神一亮:“不错!还有粮饷、军政……处处都是机会!只要我等联手,还怕找不到机会弄死他?”
萧景哲颔首:“正是此理。我们可以先从剪除其羽翼开始。那个小太监,还有那个刚刚投靠过去的柳文渊,以及任何敢靠近东宫的人……都要让他们知道,靠近东宫,会有什么下场。”他的语气轻柔,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
“好!”萧景宏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切的笑容,带着残忍的意味,“就先拿那个姓柳的穷书生开刀,杀鸡儆猴!至于那个小阉奴……本王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两只手,一只粗粝有力,一只白皙修长,在昏黄的灯火下,短暂地交握了一下。
一场针对东宫,针对太子萧景琰和太监林夙的阴谋联盟,就在这个暗夜里,悄然达成。他们各怀鬼胎,彼此提防,却在消灭共同敌人这一点上,找到了短暂的共识。
窗外的夜风似乎变得更加凛冽,呜咽着吹过屋脊,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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