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意渐浓。东宫的书房内只亮着一盏孤灯,将萧景琰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并未安寝,白日“称病”带来的屈辱感和深重的危机感,像两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毫无睡意。窗外万籁俱寂,唯有更漏单调的滴答声,提醒着时光的流逝,也敲打着他焦灼的神经。他知道,林夙此刻一定正在宫闱的某个阴影里,为了那一线渺茫的希望而奔走。这种完全的依赖和等待,让他倍感无力,却又别无他法。
林夙的身影几乎融入了宫廷深夜的廊庑阴影之中。他避开了巡夜的侍卫,脚步轻盈如猫,脑中飞速梳理着已知的碎片信息。
考题泄露。誊抄环节。利益输送。灭口。
对手做得干净利落,几乎无迹可寻。直接去查那些中了榜的纨绔子弟,风险极高,极易打草惊蛇,且他们多半只知结果,不知过程。突破口,还得回到源头——那个负责前期誊抄、已然“意外”落井身亡的小吏身上。
他死了,但他生前接触过的人,走过的路,不会完全消失。
林夙需要一个消息灵通,且能在宫内诸多杂役、低阶官吏中说得上话的人。一个既能接触到三教九流,又懂得分寸,甚至…有些把柄或需求可以被利用的人。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干瘦精明、总是带着几分讨好笑容的面孔——冯静。
冯静是宫内老人,职位不高不低,混迹多年,人脉颇广,尤其与各监各司的低层官吏、杂役太监们关系盘根错节。他有个绰号叫“包打听”,贪财,但更惜命,懂得审时度势,向来是两头下注,谁也不得罪,只求平安养老。之前东宫势微,他提供的多是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如今东宫虽遭难,但毕竟仍是太子,且刚刚经历了流言和下毒风波后似乎站稳了些脚跟,或许…能从他那里撬开一点缝隙。
林夙摸到冯静所在的庑房时,里面还透出微弱的光亮。他轻轻叩响了门扉,三长两短,是他们之前约定过的暗号。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冯静那张布满皱纹、写满精明的脸露了出来。看到是林夙,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迅速恢复常态,堆起惯有的笑容,将林夙让了进去,又警惕地四下张望后才关上门。
“哎哟,我的林公公,这深更半夜的,您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冯静压低了声音,语气恭敬中带着试探。屋内陈设简单,一股淡淡的劣质茶叶味弥漫在空气中。
林夙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而清晰:“冯公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科场之事,你应当知晓了。”
冯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叹口气,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可不是嘛!闹得沸沸扬扬,都说……唉,真是无妄之灾,殿下如今可好?”他巧妙地把话题引向关心太子,避开了敏感核心。
“殿下安好,只是有些心寒。”林夙盯着他的眼睛,“冯公公,你在宫内多年,耳目灵通。关于那个落井的誊抄房小吏,你可知道些什么?他死前,可有什么异常?”
冯静的眼皮跳了跳,面露难色:“这……林公公,您这不是为难老奴吗?那人是失足落井,宫里都传遍了。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能有什么异常?”
林夙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他从袖中慢慢摸出一枚成色极好的银锞子,轻轻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冯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银光吸引,喉结滚动了一下,但依旧犹豫:“林公公,不是老奴不肯说,实在是……这事儿水深,沾上了怕是有麻烦啊。”
“殿下如今只是暂避风头。”林夙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冷意,“东宫终究是东宫。雪中送炭,总好过锦上添花。况且……”他话锋微微一转,“我听说,冯公公在外认的那个干儿子,最近好像欠了赌坊不少钱?若是被内务府知道……”
冯静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最大的秘密和担忧,竟被林夙如此轻描淡写地点了出来。他这才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清秀温和的年轻太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零星情报的小近侍了。他是太子的心腹,拥有着他难以想象的信息网和手段。
冷汗从冯静的额角渗出。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看了看桌上的银锞子,又看了看林夙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权衡利弊,恐惧最终压倒了侥幸。
他猛地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气声:“林公公……既然您问起……老奴,老奴倒是想起一桩事。”
“说。”林夙神色不变。
“大概是……大概是科考前七八天的样子吧,夜里挺晚了。”冯静回忆着,语速很快,“老奴那天晚上吃坏了肚子,起夜回来,正好瞧见那个……那个后来落井的小吏,叫王六的,鬼鬼祟祟地从北边的角门那边过来,行色匆匆的。”
北边角门,那是通往宫外一条相对僻静通道的方向,但并非主要出入口。
“然后呢?”林夙追问。
“老奴当时也没在意,就随口问了他一句,‘王六,这么晚才下值?’他当时吓了一大跳,脸都白了,支支吾吾地说……说是誊抄房的公务没忙完,刚忙完。”冯静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可是……可是誊抄房根本不在那个方向!而且,他怀里好像紧紧揣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你看清他来的具体方向了吗?或者,之后他去了哪里?”林夙的心跳微微加快。
“方向……像是从北边玄武门附近那条宫道过来的。”冯静努力回忆,“之后他就急匆匆回下处了。哦对了!”他一拍脑袋,“第二天白天,我又碰见他,看他气色挺好,还换了双新鞋。我就打趣他,‘发财了?’他当时笑得有点虚,没接话,就溜了。”
新鞋?一个低阶小吏,哪来的闲钱突然置办新鞋?
“还有吗?”林夙的声音依旧冷静。
“没了,真没了!”冯静连忙摆手,“老奴就知道这些。林公公,您可千万……”
“放心,冯公公。”林夙打断他,又将一枚银锞子放在桌上,“今夜你我从未见过。你干儿子的事,我也会当作不知道。”
冯静连连点头,如同捣蒜,赶紧将银锞子扫入袖中。
林夙不再多言,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冯静的庑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 * *
信息在林夙脑中快速拼接。
王六在考前深夜从非工作区域鬼祟返回,怀中藏物,神色惊慌。事后突然有了闲钱购置新物。
这绝非正常现象。他去见了谁?拿了什么?那鼓鼓囊囊的东西,极有可能是……钱财!而北边玄武门附近……
林夙的脚步猛地一顿。
玄武门附近,有一条岔路,并非直接出宫,而是通向……一批闲置的宫苑。而其中一处,据说三皇子萧景哲偶尔会以“静心读书”为由,去小住几日!
一个负责誊抄考题的低阶小吏,在深夜,从三皇子可能停留的宫苑方向返回,揣着来历不明的钱财……
这绝不是巧合!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终于被一根名为“三皇子”的丝线隐隐串起!
虽然依旧没有直接证据,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明确的指向。只要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或许就能找到更多蛛丝马迹,比如,当晚是否有其他人见过王六,或者三皇子府上是否有人那时进出过宫苑……
林夙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禀报殿下,并着手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他加快脚步,想尽快赶回东宫。然而,就在他穿过一条狭窄宫道时,身后极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瓦片松动的声响。
林夙猛地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侧耳倾听。
夜,重归死寂。只有风声掠过宫墙檐角。
是野猫?还是……巡夜侍卫无意中弄出的声响?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一种被窥视的冰冷感觉,悄然攀上他的脊背。
他刚才与冯静的会面,难道……被人察觉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凤栖梧宦海龙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