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山石,焦黑的土地,被时烬风化的巨坑,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压抑的“均衡”余韵,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惊世骇俗。
帝天庞大的龙躯深陷在生命之湖边缘的巨坑中,暗金色的血液如同熔化的金属,缓缓渗入焦黑的泥土与浑浊的湖水。
他周身覆盖的漆黑鳞甲光泽黯淡,不少地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褪色般的半透明感,尤其是肩胛处那被时烬侵蚀的恐怖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缭绕着挥之不去的死寂灰气。
龙神爪被强行抹除带来的反噬,叠加存在根基被否决的重创,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昏迷,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若非均衡星神强行介入,此刻的他,恐怕已彻底归于虚无,连存在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而在不远处,那个引发这一切的黑衣少年——忘川,则静静地躺在另一片被冲击波扫平的狼藉之地。
他周身弥漫的恐怖虚无气息早已消散殆尽,那柄名为「无」的太刀恢复了古朴的形态,安静地躺在他手边,刀身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他同样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丰饶令使的体质正悄然运转,修复着被均衡打断第八魂技带来的灵魂层面的透支和均衡法则冲击的余波,但记忆的流失,如同被黑洞吞噬的光线,难以挽回。
时间,在星斗核心这片被均衡意志暂时“冻结”的战场上,失去了意义。生命之湖的魂力缓慢滋养着帝天的伤势,而忘川体内的丰饶之力,也在以超越常理的速度修复着他的躯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十几天,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时刻,忘川体内那股磅礴的生命力终于压过了灵魂的疲惫与虚无的侵蚀。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星斗森林那遮天蔽日的古木,也不是生命之湖那氤氲的水汽,而是一片刺眼的、灰蒙蒙的天空。
他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干草上。身下是冰冷坚硬的石板。耳边是嘈杂的人声,脚步声,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声,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我叫……忘川?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空茫的脑海中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他试图坐起身,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灵魂深处残留的剧痛。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处破败的城门口。高大的城门早已斑驳不堪,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门洞上方刻着模糊不清的字迹,似乎是什么“黑岩城”。
人流在他身边穿梭,多是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平民,推着破旧的板车,背着沉重的行囊,脸上写满了麻木与疲惫。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汗水、尘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而就在他身边不远处,躺着几具冰冷的尸体。尸体被破草席简单覆盖着,露出的手脚干枯发黑,显然是死去多时。
苍蝇嗡嗡地围绕着它们飞舞。
就在其中一具相对“新鲜”些的尸体旁,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她正将头深深埋在一个年轻男性的尸体胸膛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呜咽。
那悲恸的哭声,在这片破败与麻木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的合理。
忘川的目光掠过那哭泣的女孩,落在她身下的尸体上。
那是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男性,脸色青灰,嘴唇干裂,瘦骨嶙峋,显然在生前就饱受病痛的折磨,最终在贫病交加中死去。
忘川的心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对自己的身份都只有“忘川”这一个模糊的概念。他像一张被彻底洗白、揉皱又摊开的纸,上面只剩下一个名字的墨痕。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触碰到腰间一个硬物。
他下意识地摸了过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某种温润木材雕刻而成的小木刀。刀身粗糙,刀柄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像是某个笨拙的新手一点一点用心刻出来的。它没有开锋,更像是一个玩具,一个……信物。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木刀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宁荣荣!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如同惊雷般在他空寂的心海中炸响!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的、近乎窒息的紧迫感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攥紧了那柄小木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迫切地想要做什么!他必须要去哪里!他……他好像忘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重要到……重要到足以让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身体的虚弱和灵魂的混沌让他再次跌坐在地,只能徒劳地喘息着,那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是茫然,是焦灼,是失去方向的恐慌!
他的动静惊动了旁边那个哭泣的女孩。
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一张清秀但此刻布满泪痕和灰尘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
“你……你……”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颤抖着指向忘川,“你……你真的还活着?”
忘川的目光转向她。那眼神,即使刚刚因为“宁荣荣”这个名字而剧烈波动过,此刻面对这个陌生的、悲伤的女孩,依旧迅速回归了那种深不见底的漠然与空洞。
仿佛刚才的悸动只是错觉。
他看着女孩,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嗯。活着。”
这平淡至极的两个字,却像是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引爆了女孩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与愤怒!
“都是你!”女孩如同被激怒的小兽,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扑到忘川面前,伸出枯瘦却异常有力的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忘川的裤腿,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她仰着头,泪水混合着鼻涕,歇斯底里地哭喊: “都是你害的!是你害的我哥哥死了!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要不是看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倒在森林边缘,我哥他……他根本就不会死啊!”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绝望的控诉: “我告诉过他!一直告诉他不要管你!不要管闲事!我们连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可你为什么偏偏就还有一口气啊!为什么啊!”
她用力捶打着忘川的腿,仿佛要把所有的悲痛和怨恨都发泄出来,“如果不是因为把你搬回来救你,我们得钱根本就不可能不够买药!我哥……我哥他就能买到药了!他就能活下去了!”
女孩的话语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强行撬开了忘川空茫记忆中的一角。
模糊的片段闪过:一片茂密的森林边缘……沉重的拖拽感……颠簸的路途……破败的房屋……还有……一碗浑浊的、散发着苦涩草根味道的汤水……
他记起来了。或者说,理解了女孩的意思。
在他昏迷不醒、被均衡意志重创后,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片森林的边缘地带。是这个女孩和她的哥哥发现了他。
女孩极力反对,但她的哥哥,那个善良或者说固执的青年,不忍心看着他曝尸荒野,耗尽力气将他拖回了这个破败的黑岩城。
为了救他这个“只剩一口气”的陌生人,他们用掉了本就不多的积蓄,也许是买了些廉价的草药,也许是换了些能吊命的食物给他。
而这笔钱,本应是用来给那个同样病重的哥哥买救命的药。
结果,哥哥因为无钱买药,病情恶化,最终死在了这里。
而他,忘川,却在丰饶令使那不死不灭的恐怖力量下,自行恢复了过来。
是他,间接导致了女孩哥哥的死亡。
逻辑清晰,因果明确。
然而,忘川的心湖,依旧是一片死寂的虚无。他理解了这个因果,理解了这个女孩的痛苦和控诉。
但愧疚?自责?悲伤?这些属于自己的复杂情感,仿佛被那场战斗、被那虚无之力、被均衡的冲击彻底抹除了。他感受不到。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因为失去至亲而崩溃的女孩,看着她抓住自己裤腿的、枯瘦颤抖的手指,看着她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模样。
他应该说什么?他不知道。
他应该做什么?他只想离开,去寻找那个叫“宁荣荣”的人,那柄小木刀的主人,那让他灵魂悸动的源头。
可是……就在他试图再次起身,准备挣脱女孩的拉扯时,他的身体,却做出了完全违背他意志的反应。
他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女孩平行。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他那双空洞漠然的眼眸中,毫无征兆地,没有任何情绪催动地,滚落了一滴冰冷的泪水。
它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女孩抓着他裤腿的手背上。
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抱住这个颤抖的、破碎的女孩,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但手臂伸到一半,又僵在了空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动作陌生得让他困惑。
女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泪水的蹲下和伸出的手惊得一愣,哭声都顿住了片刻。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忘川脸上那滴与他眼神极不相称的泪水,看着他僵在半空的手臂,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不解。
“你……”女孩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你不用道歉……”
她猛地低下头,声音再次哽咽起来,“我哥……我哥他从来不会后悔救人……他……他就是那样的人……傻得要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空洞: “只是……他救了你,却忘了救自己……”
女孩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松开抓着忘川裤腿的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他总说……‘妹妹最重要’……可这次……他连‘妹妹’……都不要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了这片破败的城墙根下。不是为了忘川,而是为了这残酷现实中最纯粹的悲伤。
就在女孩这绝望的低语声中,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有些磨损的粗布条,从忘川刚才被女孩抓着的裤腿褶皱里,滑落了出来,无声地飘落在冰冷肮脏的石板地上。
忘川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张布条上。
他弯腰,用那刚刚流过泪、此刻却依旧麻木的手指,将布条捡起,缓缓展开。
布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写下的,墨迹混着血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汗水或泪水浸染过:
她叫黎晓星。 如果你醒了,还……还有力气。 帮帮她。 我的病……早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救你。 还请你……帮帮我妹妹。 ——黎阳
字迹在最后几乎难以辨认。
一切,都明了了。
那个叫黎阳的青年,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已无药可救。
他并非因为救忘川而耽误了自己的治疗,而是……他在明知自己必死的情况下,选择了将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和资源,倾注在了这个倒在森林边缘、只剩一口气的陌生人身上。
他把妹妹的未来,赌在了这个不知来历、不知生死的人身上。
他救忘川,不是因为忘川还有救,而是因为……他想为妹妹黎晓星,找一个可能的依靠。一个渺茫的,在绝望中抓住的稻草。
忘川看着这张布条,看着上面那歪斜却饱含着一个兄长最后执念的字迹。他的内心,依旧是一片冰封的虚无。没有感动,没有震撼,没有悲伤,也没有责任。
黎阳的死亡,并非他直接造成。黎阳的选择,与他无关。
他感受不到愧疚,也感受不到被托付的沉重。
他甚至不理解,为什么一个濒死的人,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同样倒在死亡边缘的陌生人身上。
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必须去寻找那个叫“宁荣荣”的人。那柄小木刀带来的悸动,如同无形的锁链,牵引着他空洞的灵魂。
他站起身,将那张布条随意地塞进了怀里。他看也没看地上依旧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女孩黎晓星,迈开脚步,就要离开这片破败的城门。
然而,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瞬间。
“等等!”一个嘶哑但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忘川的脚步顿住。他微微侧头。
只见黎晓星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她脸上的泪痕未干,但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与绝望截然不同的火焰——一种混合着悲伤、倔强和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她不再哭泣,只是死死地盯着忘川,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哥……他救了你。”她一字一顿地说,目光紧紧锁住忘川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片空洞的虚无,“他用自己的命……赌了你一次!你……你叫什么名字?”
忘川沉默了片刻,那空洞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忘川。”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忘川……”黎晓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刻在骨子里。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满是灰尘的破旧衣服,挺直了瘦小的脊梁,尽管那脊梁还在微微颤抖。
她没有再哀求,没有哭诉,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直视着忘川,说出了黎阳遗言之外,她自己的诉求:
“忘川,我哥用他的命救了你。现在,我黎晓星,要跟着你。”
她的语气,不是请求,更像是宣告。一个在绝望深渊中抓住唯一稻草的孤女,向命运发出的、带着最后尊严的宣告。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冷漠、空洞得不像人类,但她别无选择。哥哥黎阳用生命押下的赌注,她必须亲眼看到结果,哪怕代价是跟随一个深渊。
忘川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却异常倔强的女孩。她眼中的光芒,那混合着悲伤、愤怒、绝望和最后一丝不甘熄灭的希望之火,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入了他那片虚无的心湖。
没有涟漪,却留下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印记。
他依旧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也不理解黎晓星的执着。
但,他要去寻找宁荣荣。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他转过身,没有再看黎晓星,也没有说同意或拒绝,只是迈开脚步,朝着城门内那破败而未知的街道走去。
黎晓星看着那冷漠的背影,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没有一丝犹豫,用尽全身力气,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她小小的身影,紧紧追随着前方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背影,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黑岩城那充满污秽、混乱与未知的阴影之中。
城门洞的阴影,如同巨兽的咽喉,吞没了他们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忘川的记忆依旧破碎,前路依旧迷茫,灵魂依旧被虚无包裹。他只知道,他要去寻找“宁荣荣”。
而身后,多了一个甩不掉的小小尾巴——一个名叫黎晓星的女孩,一个她哥哥黎阳用生命托付给他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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