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厨娘的脚步声如同沉重的石碾,一路骂骂咧咧地远去,最终消失在通往管事房的转角。厨房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满地狼藉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混乱。
阿竹从柴堆后探出头,确认安全后,才轻手轻脚地钻出来。空气中弥漫的浓郁油香,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让她胃里一阵翻腾。那些溅落在墙壁、灶台,甚至她衣襟上的油星,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惨淡天光下,依旧泛着诡异的微光。
“想给孩子炸根油条……”
那苍老、执着、充满爱意的呓语,仿佛还萦绕在耳畔。这不是幻觉,剑灵说得对,这是被炼化、被囚禁在油脂中的纯净执念,是无数个母亲最朴素的愿望,如今却成了仙门炼丹的“资粮”。
一股混杂着恶心、愤怒与不甘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
力量……她需要力量!不仅仅是自保的力量,更是能够撕开这虚伪假面,为这些无声哭泣的执念讨个公道的力量!
“喂,”她在心中急切地呼唤,“你刚才说的,用这执念练剑……真的可行吗?”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凝固、依旧金光流转的灵脂油。
剑灵的声音带着几分残余的幸灾乐祸,却又透着一丝严肃:“怎么?刚闯完祸,就想着走捷径了?小丫头,执念如火,玩不好可是会引火烧身的。轻则心神受损,变得痴痴傻傻;重则……嘿嘿,被这些破碎的意念同化,变成只知重复某个执念的行尸走肉。”
它的警告如同冰水,但阿竹此刻心头燃烧的那团火,却并未熄灭。
“但它们本不该是这样的!”阿竹在心中反驳,声音带着倔强,“它们本该是温暖的牵挂,是锅灶旁的笑语!是长老,是这仙门,把它们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如果我们能……能借用这份被扭曲的力量,反过来做正确的事呢?这算不算是……物尽其用?”
这个想法大胆而危险,甚至有些离经叛道,却像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
剑灵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少了几分戏谑,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意味:“你倒是……比你娘想的还要……特别。物尽其用?说得轻巧。你可知如何‘用’?稍有不慎,第一个被反噬的就是你自己。”
“总要试试!”阿竹斩钉截铁,目光扫过厨房,迅速锁定了一个倒在角落、边缘磕破的粗陶碗。她不再犹豫,蹲下身,用碗小心地去舀地上那滩汇聚的、尚且温热的油脂。
粘稠的、泛着金光的液体被盛入破碗中,微微晃动间,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内部旋转、低语。凑得近了,那些交织的呓语更加清晰,不仅仅是炸油条,还有叮嘱添衣的,有念叨功课的,有哼着含混摇篮曲的……一声声,一句句,织成一张温柔而悲伤的网,几乎要将她的心神吸进去。
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意,快速将小半碗油藏进自己宽大的袖袋里。冰凉的陶壁贴着皮肤,那细微的、持续的呓语仿佛直接钻入了血脉,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刚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拍了拍衣袖,试图掩盖那一点不自然的鼓囊,准备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阿竹师妹?”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石子。
阿竹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门口站着的是大师兄。
他依旧是一袭青衣,身姿挺拔如竹,只是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眉宇间锁着淡淡的忧色。他的目光先是温和地落在阿竹脸上,随即看似不经意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厨房,最后,在她那略显鼓囊、还沾着一点明显油渍的袖口处,微微停顿了一瞬。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阿竹感觉像是被剥开了所有伪装,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本能地将那只藏着碗的手臂往身后缩了缩,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大、大师兄……”她声音干涩,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你……你怎么来了?”
大师兄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步走了进来,步履轻盈,靴底踩在凝固的油污上,只发出极轻微的声响。他在距离阿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听闻厨房这边出了些动静,我过来看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不出什么波澜,“你又惹厨娘不高兴了?”
“是……是不小心……打翻了东西……”阿竹低下头,盯着自己沾满油污的鞋尖,不敢与他对视。袖袋里的陶碗此刻重若千钧,那冰冷的触感和萦绕不散的呓语让她如坐针毡。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厨房里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以及那无孔不入的、甜腻中带着悲意的油香。
阿竹能感觉到大师兄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她无所遁形。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上煎熬。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准备硬着头皮坦白或找借口溜走时,大师兄却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极轻,却像羽毛般,精准地搔刮在阿竹最敏感的心弦上。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距离拉近,阿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初霁般的淡淡气息,与这厨房里浓郁油腻的香味形成了鲜明对比。
“师妹,”他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语重心长的味道,“别用那油……练剑。”
阿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他知道了!他果然看见了!他什么都知道!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她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是羞愧,是被看穿的无地自容,也有一丝被关怀的暖意和更深的困惑——他怎么会知道她想用这油练剑?
“我……我不知道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她徒劳地挣扎着,声音细若蚊蚋,毫无说服力。
大师兄没有戳穿她这拙劣的谎言,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她藏匿的袖口,眼神复杂,那里面似乎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担忧,一丝无奈,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执念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敲在阿竹的心上,“尤其是这等以邪法强行炼化、凝聚了无数残念与不甘的执念,早已失了本来面目,怨气深重。贸然引动,试图以其为薪柴,无异于饮鸩止渴。稍有不慎,便会被其缠绕、侵蚀心神,最终迷失自我,沦为只知重复破碎执念的傀儡……那绝非通往力量之途,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话语,如同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吹散了阿竹因冲动而燃起的狂热。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有剑灵指引,想说自己别无选择,想说自己不怕危险……但在大师兄那仿佛能映照出她内心所有恐惧与侥幸的目光下,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化作无声的震颤。
他……究竟是谁?为何对执念的危害如此了解?他这番话,是纯粹的关心,还是……别有用心的警告?
疑云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但此刻,阿竹更清晰地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被呵护的暖意,与那暖意之下,更深的不安与固执。
“我……我知道了,多谢大师兄提醒。”她垂下眼睑,小声地回答,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然而,藏在袖中的手,却下意识地将那冰冷的陶碗握得更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放弃?不。大师兄的话或许是对的,是金玉良言。但对于深处漩涡、几乎溺亡的她来说,这碗危险的“油”,或许是眼前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毒刺的浮木。
大师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她故作顺从的表象,看到了她内心深处那份不肯回头的倔强。他眼底那抹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深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轻叹一声,转身,衣袂飘飘,无声地离开了厨房。
直到那抹青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阿竹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灶台上,长长地、颤抖地舒出一口气,这才发现,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那只破口的粗陶碗。碗中,金黄色的油脂静静躺着,内部光华流转,那些慈爱的、悲伤的呓语依旧持续不断。
大师兄的警告言犹在耳,如同警钟长鸣。
但前路漫漫,危机四伏,这偷藏的小半碗灵脂油,这禁忌的力量,她真的能忍住……不去触碰吗?
柴房外,天色似乎又暗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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