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口的寒风似乎都因小战士带来的消息而凝滞了片刻。朱霆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眉宇间凝聚起骇人的风暴。厂里那批原材料是他近期重点跟进的项目，关乎开年后的生产任务和一批重要订单，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具体什么情况？王技术员在哪？”朱霆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王技术员还在仓库那边盯着，不让任何人动那批料！他让您赶紧过去！”小战士被朱霆的气势所慑，说话都有些结巴。
朱霆二话不说，推过小战士的自行车，长腿一跨就要走。
“等等！”盛之意突然开口，一把拉住后车架，“我跟你一起去。”
朱霆回头，眉头紧锁：“厂里的事，你别掺和，先回家。”他下意识地想把她隔绝在麻烦之外。
盛之意却抓得更紧，眼神锐利：“家里没事。但这事儿出得太巧了，我刚从派出所出来，你厂子就出事？我不放心。多个人多个照应，说不定我能看出点你们老爷们看不出的门道。”
她这话半真半假。不放心是真的，但更多的是一种直觉——这绝非简单的生产事故。刘艳红刚被摁下去，颜家刚吃瘪，转头朱霆的厂子就出事？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更像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而且手段更阴损，直接冲着朱霆的根基去了！
朱霆看着她坚持的眼神，想到她之前处理危机时展现出的惊人冷静和洞察力，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上来。”
盛之意也不矫情，侧身坐上自行车后座。朱霆脚下发力，自行车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农机厂的方向疾驰而去。
寒风扑面，道路颠簸。盛之意下意识地抓住了朱霆腰两侧的衣服。手下紧实的腰腹肌肉瞬间绷紧，朱霆的背脊似乎也更僵硬了些，但车速却丝毫未减。
农机厂仓库门口，气氛凝重。王技术员是个戴眼镜的瘦高个，此刻正急得满头大汗，来回踱步。几个仓库保管员和车间主任也围在一旁，脸色焦急。
“厂长！您可算来了！”王技术员看到朱霆，如同看到了主心骨，立刻冲过来，“那批xx型号的特种钢材，里面混进了次品！而且是内部断裂、肉眼很难发现的那种！要不是我例行抽检多做了个应力测试，根本发现不了！这要是上了生产线，做出来的零件肯定脆，装到农机上，一出力就得断！到时候不但这批货全完蛋，还得赔一大笔违约金，咱们厂的牌子也砸了！”
王技术员语速极快，带着后怕和愤怒。
朱霆脸色铁青，大步走进仓库。盛之意紧随其后。
只见仓库角落里，堆放着几十捆闪着金属寒光的钢材。王技术员指着其中一捆已经拆开检验的：“就这种！外表看着没问题，一检测，内部有微裂纹！混在好料里，太难发现了！”
朱霆拿起一块检测出问题的残料，手指用力，青筋暴起。他目光扫过那堆钢材，声音冰冷：“这批料，是谁负责验收入库的？”
仓库主任脸色一白，哆嗦着回答：“是……是老李和小张一起验的，单据手续都齐全啊厂长！供货商也是合作多年的老关系了……”
“老关系？”朱霆冷笑一声，“查！立刻把所有单据、验收记录、包括经手人全部控制起来！报警！”
他反应极快，立刻意识到这极可能是人为的、有针对性的破坏！而且能做得如此隐蔽，内外勾结的可能性极大！
现场顿时一片兵荒马乱。保卫科的人立刻行动起来。
盛之意没有凑近那堆钢材，她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仔细扫视着仓库的环境、地面、以及那堆问题钢材周围的痕迹。
忽然，她目光一凝。在那堆问题钢材的木质垫板边缘，似乎有一点不太起眼的、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某种油漆或者印记？而且那个位置的灰尘，似乎有被不自然蹭掉的痕迹。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用手指极轻地抹了一下那个痕迹，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极其淡的、类似松节油和某种化学香精混合的古怪气味。
这味道……很陌生，但绝不属于这个仓库该有的铁锈和机油味。
她心里立刻拉响了警报。这痕迹很新，而且这气味，不像工业用品，反而像……某种女人用的东西？
她猛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仓库门口的方向。刚才进来时，她好像瞥见一个穿着工装、戴着帽子、低着头匆匆离开的背影，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身形似乎过于纤细了些，不像男工……
“怎么了？”朱霆注意到她的异常，走了过来。
盛之意压低声音：“刚才有人出去了？女的？”
朱霆一愣，看向仓库主任。仓库主任也有些茫然：“女工？仓库重地，一般女工不让进啊……哦，刚才好像有个说是工会派来送取暖物资的姑娘，送了东西就走了……”
工会？送物资？在这个节骨眼上？
盛之意眼神一冷，立刻对朱霆道：“派人去工会问问，刚才谁来的？去了哪儿？快！”
朱霆虽然不明所以，但对盛之意的判断有种莫名的信任，立刻让保卫科的人去查。
就在这时，盛之意眼角余光瞥见仓库高高的货架顶上，似乎有个亮晶晶的小东西闪了一下。那里怎么会反光？
她心中疑窦顿生，想看得更清楚些，下意识地就往货架那边挪了几步，仰头仔细寻找。
然而，她没注意到脚下，一根因为刚才搬运检测而散落在地上的、寸许长的金属废料茬子，正尖锐地朝上立着！
“小心！”朱霆的惊呼声传来！
但已经晚了！
盛之意只觉得脚踝处一阵剧痛传来，“嘶——”她痛吸一口冷气，低头一看，裤脚已经被划破，鲜血迅速涌了出来，染红了袜子和鞋帮。
那金属茬子极其锋利，伤口看来不浅！
“别动！”朱霆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过来，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他几乎是半跪下去，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伤口。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围了上来。
“快！去叫厂医！”朱霆头也不回地吼道，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他想碰又不敢碰那流血不止的伤口，额头上瞬间急出了冷汗，那双平时握惯了工具、稳如磐石的大手，此刻竟有些发抖。
盛之意还是第一次看到朱霆如此失态的样子。平时冷硬得像块石头，阎王气场吓死人，此刻却因为她的这点皮肉伤（虽然确实挺疼），慌得像个毛头小子，甚至有点……嗷嗷叫的感觉？
她心里那点因意外受伤的懊恼，反倒被这情景冲淡了些，甚至有点想笑。
“没事，就划了一下，死不了。”她试图安抚他，还想自己站起来。
“别动！”朱霆猛地按住她，眼神凶得吓人，语气却带着强压下的恐慌，“流这么多血还没事？！让你别动！”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衬布下摆，想要给她包扎，但动作笨拙又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
厂医很快背着药箱跑来，一看这场面也吓了一跳，连忙蹲下处理。
清洗伤口时，酒精刺激得盛之意忍不住缩了一下脚。朱霆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死死按住她的腿，对着厂医低吼：“你轻点！”
厂医：“……” 我已经很轻了老板！
盛之意看着朱霆那紧张得快要吃人的表情，再看看周围一众想笑又不敢笑、拼命憋着的工人，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朱霆耳朵通红，恶声恶气地吼她，但手上的力道却放得更轻了，甚至下意识地对着她的伤口吹了吹气，像是哄小孩一样。
这下连周围的人都憋不住了，发出压抑的闷笑声。
朱霆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僵住，从耳朵尖一路红到了脖子根，那副窘迫又强装镇定的样子，与他平时的阎王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萌。
盛之意笑得伤口更疼了，但又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包扎完毕，厂医嘱咐道：“伤口有点深，幸好没伤到筋腱，但最近几天不能沾水，不能用力，得好好养着。”
朱霆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忽然弯腰，一把将盛之意打横抱了起来！
“喂！你干嘛！”盛之意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回家。”朱霆板着脸，抱着她就往外走，完全无视周围那些目瞪口呆、眼神暧昧的工人们。
“厂里的事还没完呢！”盛之意挣扎。
“我先送你回去！”朱霆的语气不容置疑，抱着她的手臂稳如磐石，步伐迈得极大。
盛之意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通红的耳朵，知道这糙汉是心疼加后怕，倔劲儿上来了，只好由他去了。她把头靠在他结实温暖的胸膛上，能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然而，就在被抱出仓库大门的那一刻，盛之意猛地想起刚才那个闪光的可疑点！
她立刻凑到朱霆耳边，急声道：“等等！货架！最上面那层，靠墙的位置，好像有东西！刚才闪了一下！很可能有问题！”
朱霆脚步一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堆放着一些不常用的旧配件，光线昏暗。
他眼神一凝，立刻对跟上来的保卫科长下令：“上去两个人！仔细检查那个位置！有任何发现立刻报告！”
保卫科长连忙带人搬梯子。
朱霆则继续抱着盛之意，大步流星地往厂外走，准备先送她回家。
刚走到厂门口，就见保卫科的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个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小东西，脸色震惊：“厂长！找到了！是一个……口红？！里面好像还有张纸条！”
口红？！纸条？！
盛之意和朱霆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
果然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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