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宝那句话,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在昏暗压抑的屋内激起了层层涟漪。要留,一起留。从一个半大孩子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重和决绝,让盛之意和朱霆之间的激烈争吵戛然而止。
盛之意低头,看着这个总是试图装成小大人、此刻却眼神倔强坚定的大儿子,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她张了张嘴,想骂他不懂事,想吼他别添乱,可那些伤人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却没能说出口。
朱霆同样看着朱大宝,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有震惊,有心痛,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他沉默地伸出手,粗糙的大掌用力揉了揉朱大宝的脑袋,动作带着无声的赞许,也带着属于父亲的沉重。
“好。”朱霆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他不再看盛之意,转而面向陈队长,眼神瞬间恢复了属于指挥者的冷静和锐利,“陈队长,陆九同志有没有提供备用的转移路线和接应点?”
陈队长连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手绘的简易地图,铺在摇晃的木桌上:“有!九爷考虑过最坏的情况。这里,穿过棚户区西北角,靠近废弃的货运码头,有一条几乎被遗忘的小路,可以通往城郊结合部的一个废弃仓库。那里有我们的人提前准备的车辆和一些物资。但是……”
他顿了顿,指着地图上蜿蜒的路线,面色凝重:“这条路很不好走,而且要穿过一片鱼龙混杂的区域,平时就不太平。现在周家正在搜捕,那里很可能也有他们的眼线。”
“没得选。”朱霆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图,迅速将路线记在心里,“就走这里。立刻准备,轻装简行,不能有任何拖延。”
他看了一眼盛之意包扎得像粽子一样的脚,眉头紧锁,二话不说,直接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盛之意看着眼前宽阔结实的后背,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别扭:“用不着!老娘自己能走!”她试图推开他,却因为脚底传来的刺痛而踉跄了一下。
“别逞强!”朱霆回头,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你想因为脚伤拖累所有人的速度,害死大家吗?!”
这话说得极重,像一盆冷水浇在盛之意头上。她看着旁边三个眼巴巴望着她、充满恐惧的小豆丁,又看了看窗外仿佛随时会涌入危险的黑暗,咬了咬牙,终于不再坚持。她深吸一口气,趴上了朱霆的后背。
他的背脊比她想象的更加宽阔坚硬,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下面虬结的肌肉和滚烫的体温。一股混合着汗味、硝烟味和淡淡血腥气的、独属于他的强烈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心,又有些不自在。
朱霆稳稳地站起身,双手托住她的腿弯,将她往上掂了掂,调整到一个更省力也更稳固的位置。他的动作小心而有力,仿佛背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世界。
“大宝,牵好弟弟,跟紧陈叔叔。”朱霆沉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嗯!”朱大宝用力点头,一手紧紧拉住还在抽噎的朱小宝,另一只手抓住了朱二宝。朱二宝也难得地没有闹腾,紧紧回握住哥哥的手。
陈队长深吸一口气,检查了一下腰间隐藏的武器,率先轻轻拉开门缝,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外面漆黑寂静的巷道,然后打了个手势。
“走!”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棚户区迷宫般的小巷阴影中。
朱霆背着盛之意,脚步沉稳而迅速,尽量避开可能有积水或杂物的地方,减少颠簸。盛之意伏在他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每一次绷紧和放松,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略微加重的呼吸声。他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驱散了夜风的寒意,也让她那颗一直紧绷着的心,奇异地找到了一丝依靠。
三个小豆丁在陈队长的护卫下,紧跟在后。他们都很懂事,咬着牙,迈着小短腿拼命跟着,即使被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也只是闷哼一声,立刻爬起来继续跑,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棚户区的夜晚并不宁静,隐约能听到某些角落里传来的鼾声、咳嗽声,甚至还有压低的争吵声。每一扇紧闭的破木门后,似乎都藏着未知的危险。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
按照地图指引,他们需要穿过一片最为混乱、被称为“三不管”地带的区域。这里聚集着更多无家可归者和底层混混,气味也更加污浊难闻。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这片区域,已经能看到远处废弃码头模糊轮廓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前方巷口,突然晃悠出来几个吊儿郎当、穿着邋遢的身影,手里拎着酒瓶子,嘴里不干不净地哼着小调,正好挡住了去路。
“哟?这大半夜的,哪儿来的小娘子啊?还让人背着?够劲儿啊!”其中一个醉眼朦胧的家伙,一眼就看到了朱霆背上的盛之意,虽然她此刻狼狈不堪,但那精致的五官轮廓和不同于棚户区女人的气质,还是引起了这些混混的注意。
另外几人也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这一行人,目光尤其在盛之意和三个孩子身上打转。
“哥几个,这深更半夜的,带着老婆孩子这是要去哪儿发财啊?”为首的一个混混晃着酒瓶,皮笑肉不笑地问道,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审视。
陈队长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挡在了孩子们面前,手悄悄摸向了后腰。
朱霆脚步顿住,缓缓抬起头。昏暗中,他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扫过那几个混混,周身那股在战场上磨砺出的、收敛时如同磐石、爆发时则如同火山般的煞气,毫无保留地弥漫开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们。
那几个原本还嬉皮笑脸的混混,在对上朱霆眼神的瞬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被什么极其危险的野兽盯上了,酒意瞬间醒了大半!那是一种手上沾过血、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才能拥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
为首那个混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拿着酒瓶的手微微颤抖,后面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道路。
朱霆依旧没有说话,背着盛之意,迈着沉稳的步伐,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陈队长立刻护着三个孩子跟上。
直到他们走出十几米远,那几个混混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和后怕。
“妈……妈的……那是什么人……”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说道,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快……快走……惹不起……”几人再不敢停留,灰溜溜地钻进了旁边的岔路,消失不见了。
有惊无险地穿过了最混乱的地带,废弃的货运码头近在眼前。夜风吹拂着江面,带来潮湿的水汽和铁锈的味道。按照地图指示,接应的车辆应该就藏在码头西侧一个废弃的维修车间里。
然而,当他们靠近那个维修车间时,朱霆和陈队长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车间的大门虚掩着,门口的地面上,有凌乱的车辙印和……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出事了!
朱霆立刻将盛之意从背上放下,将她护在身后,同时对陈队长打了个警戒的手势。陈队长会意,立刻拔出武器,示意三个孩子紧紧靠墙蹲下,捂住嘴巴。
朱霆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贴近虚掩的车间大门,侧耳倾听片刻,然后猛地用力,将大门推开一道缝隙!
车间内一片狼藉!原本应该停放在这里的车辆不见踪影,只有几件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工具和杂物散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汽油味。地上,除了车辙,还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接应点被端了!车辆被劫走或者开走了!负责接应的同志恐怕凶多吉少!
最后的希望,似乎在这一刻破灭了!
身后是即将追来的周家爪牙,前方是失去接应的绝路!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几人淹没。
连盛之意的心都沉到了谷底。难道真的要走投无路了?
就在这时,朱霆的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车间角落一堆被油布覆盖的废弃物。他快步走过去,猛地掀开油布——
下面露出的,竟然不是废弃物,而是一辆……看起来半新不旧、沾满泥污,但关键部件似乎完好的侧三轮摩托车!俗称“侉子”!
这辆车显然是被故意伪装藏在这里的,或许是接应同志预留的后手,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此刻,它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快!上车!”朱霆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检查车辆。
陈队长也反应过来,大喜过望,连忙帮着清理周围的杂物。
三个小豆丁看着这辆看起来威风凛凛的“侉子”,眼睛都亮了一下。
但问题来了。这辆侧三轮摩托车,除了驾驶位,只能再容纳一个大人(边斗)和勉强挤下三个瘦小的孩子。
盛之意脚上有伤,行动不便,自然被朱霆毫不犹豫地安排坐进了相对平稳的边斗里。
然后,朱霆看向三个孩子,刚想让他们挤到驾驶位后面那个狭小的座位上——
就在此时,远处,隐约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和狗吠声!声音正在朝着码头的方向快速接近!
追兵来了!
时间刻不容缓!
朱霆眼神一厉,不再有丝毫迟疑。他一把拉过离他最近的朱大宝和朱二宝,用最快的速度,几乎是塞一般,将他们塞进了驾驶位后面那个狭窄的座位,厉声道:“抱紧我!无论如何不准松手!”
两个小家伙被爹爹这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促吓到了,但求生本能让他们立刻死死抱住了朱霆的腰。
然后,朱霆的目光落在了最小的朱小宝身上。
边斗里已经坐了盛之意,驾驶位后面挤了两个孩子,已经没有位置了!
眼看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狗吠声几乎就在耳边!
千钧一发之际!
朱霆猛地弯腰,伸出那条没有受伤的、肌肉贲张的右臂,一把捞起吓得呆住、小脸煞白的朱小宝,然后如同托举什么珍宝一般,将他稳稳地、轻柔地,放在了盛之意的怀里!
“抱紧他!”朱霆对盛之意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托付的决绝。
盛之意下意识地伸出双臂,将软乎乎、还在发抖的朱小宝紧紧搂在胸前。
下一刻,朱霆长腿一跨,利落地坐上驾驶位,插入钥匙(幸运的是,钥匙就插在车上!),猛地一踩启动杆!
“轰——!!!”
老旧却顽强的摩托车发动机,发出一声咆哮,在寂静的码头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死寂!
“陈队长!上车!”朱霆对还站在地上的陈队长喊道。驾驶位虽然挤了俩孩子,但勉强还能再挤一个瘦削的成年人。
陈队长却没有动。他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车灯光柱和狗吠声,脸上露出一抹决然的笑容,猛地将手里一个什么东西塞给了朱霆,然后用力一拍摩托车的后架:
“朱厂长!盛同志!孩子们就交给你们了!我引开他们!快走!!!”
说完,他不等朱霆和盛之意反应,转身就朝着与摩托车相反的方向,一边开枪,一边大声呼喝着,冲了出去!
“陈叔叔!!!”朱大宝和朱二宝失声喊道。
朱霆眼眶瞬间赤红,他死死咬住牙关,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他知道,陈队长这是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最后的逃生时间!他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悲痛!
“坐稳了!!!”
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一拧油门!
“嗡——!!!”
侧三轮摩托车如同离弦之箭,载着紧紧相拥的五个人,冲破维修车间的黑暗,沿着码头边坑洼不平的小路,朝着城郊结合部的方向,疯狂地疾驰而去!
凛冽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身后是越来越远的枪声、狗吠声,以及可能已经牺牲的同志的呼喊声。
盛之意紧紧抱着怀里还在瑟瑟发抖的朱小宝,感受着摩托车在颠簸中疾驰带来的强烈震动,看着前方朱霆那在风中绷紧的、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背影,和他怀里另外两个死死抱住他腰的孩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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