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荒跌坐在床榻上,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寝殿内显得格外清晰。鲜血依旧从他指缝间缓慢渗出,染红了身下的兽皮。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那强撑的凶狠面具下,是无法掩饰的虚弱和痛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他身上特有的、带着硫磺气息的冷冽魔气,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味道。
云芷僵立在原地,手脚冰凉。大脑一片混乱,各种念头疯狂冲撞。
他伤得很重。
这是一个机会吗?
一个……逃跑的机会?或者,一个……彻底摆脱他的机会?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入她的脑海,让她心脏猛地一缩。只要她此刻袖手旁观,甚至……只要她悄悄做点什么,这个囚禁她、折磨她的疯子,可能就会因为伤势过重而……
她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指尖冰凉。脑海中闪过仙剑断裂的脆响,闪过他强迫她穿上华服时的冰冷眼神,闪过他掐着她下巴命令她笑时的偏执……恨意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
可是……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不断淌血的伤口上,落在他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嘴角,落在他此刻卸下部分暴戾后、竟显得有些……脆弱的侧脸上。
她想起宫宴上,他快如闪电打翻毒酒时,箍住她手腕的力道。想起他清洗叛逆时,那看似维护实则占有的宣告。
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喜怒无常,暴戾恣睢。
可他……刚才驱散了所有侍从。
他拖着这样的重伤,独自回到了这里,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
为什么?
他不信任任何人吗?包括他那些忠心的魔仆和影卫?
还是说……在潜意识里,这个疯狂混乱的灵魂,在极度虚弱和痛苦的时候,竟然……只允许她这个“替身”靠近?
这个认知让云芷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殿外传来了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停在殿门外。是沉渊,还有闻讯赶来的魔宫医官。他们显然感知到了斩荒紊乱的气息和浓重的血腥味。
“尊上!”沉渊的声音隔着殿门传来,依旧平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属下带医官前来……”
“滚!”
斩荒猛地睁开眼,猩红的眸子里爆射出骇人的厉色,尽管虚弱,那目光中的威压依旧让门外的声音瞬间消失。他嘶哑地低吼,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没有本座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违令者……死!”
门外陷入一片死寂。沉渊似乎停顿了一瞬,然后传来他低沉恭敬的回应:“……是。”
脚步声远去。门外重新恢复了寂静。
斩荒吼完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力气,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缕暗色的血丝。他抬手抹去,眼神更加阴鸷混乱,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受伤濒死的凶兽,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和攻击性。
他的目光再次扫向云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审视和……一种连他自己都可能没意识到的依赖。他死死地盯着她,声音沙哑破碎,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你……过来。”
云芷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看着他那双因为伤痛和力量失控而显得更加猩红、也更加混乱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高高在上和戏谑,只剩下最原始的痛楚和一种……近乎幼兽般的、对靠近和安抚的渴望,尽管这渴望被层层暴戾包裹着。
过去?还是不过去?
过去,意味着要靠近这个极度危险、状态极不稳定的疯子。他可能会在剧痛下失控,可能会迁怒于她,可能会……
不过去?违逆他现在明显不正常的状态下的命令,后果可能更不堪设想。而且……放任他这样流血下去吗?
云芷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在灵溪宗时,师尊教导的医者仁心,即便对草木鸟兽,亦存怜悯。可眼前这个,是魔尊,是掳她、囚她、视万物为刍狗的疯子!
她的善良,用在他身上,岂不是可笑至极?
可是……看着那刺目的鲜血,那强忍痛苦的颤抖……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真的转身离开,或者冷眼旁观到他血流殆尽。
那是一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反应。与仇恨无关,与恐惧无关,只是一种对“生命正在流逝”本身的、无法漠视的触动。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重的血腥味呛得她喉咙发紧。她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朝着床榻挪了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沉重而艰难。
越靠近,那股血腥味和混乱的魔气就越发浓烈,压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斩荒的目光一直死死地锁在她身上,带着警惕,也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终于,她停在了床榻边,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能清晰地看到他伤口处翻卷的皮肉,看到他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看到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
他仰头看着她,因为疼痛而急促喘息着,猩红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簇摇曳的鬼火。
“水……”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云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的桌案上放着一壶水和玉杯。她走过去,倒了一杯水。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水在杯中晃出细小的涟漪。
她端着水杯,重新走回榻边,犹豫了一下,将水杯递到他面前。
斩荒没有接,只是看着她,眼神深邃难测。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那只没有按着伤口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冰冷至极,带着血迹,力道大得吓人,捏得云芷腕骨生疼,差点打翻水杯。
云芷吓得浑身一颤,险些惊呼出声。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抓着,抬起眼,对上他那双充满审视和混乱的眸子。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在极度痛苦和混乱中,确认眼前这个人的真实性,确认她是否值得这片刻的、扭曲的“信任”。
良久,他手上的力道微微松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放开。他就着她的手,低头,就着杯沿,小口地喝了几口水。水流过他干裂的嘴唇,带走一丝血迹。
喝完水,他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疲惫地重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但眉头依旧紧锁,呼吸急促。
云芷僵在原地,手腕被他冰冷的手握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因为忍痛而微微的颤抖。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染血而苍白的脸,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恨吗?是的。
怕吗?也是的。
但此刻,还有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她竟然……成了这疯狂魔尊在重伤濒危时,唯一被允许靠近的人。
这究竟是更深的地狱,还是……一线极其微弱的、扭曲的生机?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无法松开这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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