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谷，中枢议事堂。
灯火将堂内照得如同白昼，却驱不散那股凝滞如实质的沉重。
李信端坐主位。
他身上的玄甲未曾卸下，甲叶的缝隙间凝固着暗红的血渍，浓重的硝烟与血腥气扑面而来。
陈武、周大勇、李铁牛、赵猛、燕九、王希、王二。
所有核心将领与官员分列两侧，人人面带倦色，可那倦色之下，是磨砺过的锋锐。
“禀大帅！各旅战损初步清点完毕！”
陈武向前一步，他的嗓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楚。
“龙骧旅，阵亡八百七十三人。”
“重伤四百二十一人。”
“轻伤者不计其数。”
“现今，旅中能持械再战之兵，已不足两千！”
他每报出一个数字，周大勇脸颊上的肌肉便抽动一下，一双大手在身侧死死攥住，骨节凸起，呈现出一种用力的白色。
龙骧旅是防御的矛头，直面清军最疯狂的冲击，伤亡也最为惨重。
战力，折损过半！
“磐石旅！”
赵猛出列，声音低沉。
“阵亡三百一十五人，重伤一百八十九人，另有轻伤三百余。”
“战力损失，约在三成。”
他负责的工事防御带与长戟拒马阵，同样浸透了鲜血。
“神机旅！”
陈武再次开口，话语里透出一股压抑的焦灼。
“阵亡二百零四人，重伤九十七人，多数是炮手与火铳手。”
“燧发枪损耗十七支，‘五雷神机’损毁八具。”
“弹药消耗巨大！库存火药，仅余三成！”
神机旅是火力支柱，伤亡尚在其次，弹药的见底才是最致命的威胁。
“骠骑旅，阵亡一百五十八人，重伤六十七人，多为袭扰作战时的损失。”
李铁牛闷声补充。
李信没有表情，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龙骧旅战力折损大半。
神机旅弹药告急。
磐石旅与骠骑旅同样伤筋动骨。
清军虽然败退，可他们的主力还在。
明日的进攻，只会更加疯狂。
形势，依旧在悬崖边缘。
“格物院！”
李信的敲击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视线投向王希与王二。
“属下在！”
两人齐齐踏前一步。
“火药，炮弹，是我军的命脉！”
“王希！”
“诺！”
“本帅命你，亲自坐镇火药工坊！”
“集中所有工匠，三班轮换，昼夜不息！”
“蒸汽粉碎机、搅拌机，全部给本帅开动到极限！”
“硝石、硫磺、木炭，优先供应！”
“不惜一切代价，连夜给本帅赶制火药！”
“明日辰时之前，我要看到库存火药恢复至五成！”
“三日之内，必须补足七成！”
“诺！属下领命！火药坊今夜，绝不熄火！”
王希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拼命的狠劲，断然应诺。
“王二！”
“诺！”
“枪炮所！所有受损的火铳、火炮，连夜抢修！”
“燧发枪的撞针、‘五雷神机’的转轮机括，备用件是否充足？”
“不足，就立刻给本帅赶制！”
“同时，加紧生产‘辣椒烟雾弹’！有多少，给本帅做多少！”
“此物，明日有大用！”
“诺！枪炮所工匠已全员待命！”
王二的脸上也透着一股凶悍。
“烟雾弹的材料储备充足！天亮之前，至少能赶制出三百枚！”
“陈敬之！”
李信转向保民府主官。
“属下在！”
“保民府医曹，集中谷内所有医官、药材、担架队，全力救治伤员！”
“重伤员优先！”
“不惜代价，能救一个，是一个！”
“阵亡的将士，登记造册，抚恤金加倍发放！”
“由保民府民曹直接送到家眷手中，一日都不得延误！”
“诺！属下已调集谷内所有医馆人手！药材也正在紧急调配之中！”
陈敬之肃容领命。
“陈武！”
“末将在！”
“兵曹！即刻从‘磐石二团’、‘磐石三团’，以及各部族义从营中，抽调精锐！”
“补充龙骧旅、磐石旅的战损！”
“优先挑选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兵！”
“新兵打散，编入各队！”
“今夜之内，必须完成整补！”
“明日，本帅要看到一支恢复了基本建制的龙骧旅，站在谷口！”
“诺！末将亲自去办！”
陈武抱拳。
“李铁牛！”
“末将在！”
李信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迫人的气势散发出来。
“着你骠骑旅！今夜！给老子动起来！”
李铁牛的呼吸猛地一滞，胸膛瞬间挺直。
“清狗今日惨败，营盘虽固，可士气已堕！正是袭扰的最好时机！”
李信开始下达具体的战术。
“战术目标：以小股精锐，百人一队，分批次出击！”
“携带火油罐、炸药包，还有新制的辣椒烟雾弹！”
“打击目标：清军外围的哨卡、巡逻队、辎重营地，尤其是他们的马厩与炮营附近！”
李信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一股金属的质感。
“打法：远了，就用火箭、火油，给本帅放火烧！”
“近了，就用炸药包给本帅炸！”
“遇到小股清军，直接吃掉！”
“遇到大队人马，立刻投掷辣椒烟雾弹阻敌，迅速脱离接触！”
“动静要大！下手要狠！”
“要让清狗一夜数惊，让他们连安稳觉都睡不成！”
他顿了顿，特别强调。
“记住！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除非有绝佳的机会，可以袭杀他们的将领，或是焚毁他们的核心辎重。”
“否则，一切以疲敌、扰敌、耗敌为主要目的！保存自身实力是第一要务！”
“诺！末将领命！”
李铁牛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浮现出狼一般的兴奋。
“保证让孙思克那老儿，今夜无眠！”
“燕九！”
“属下在！”
“青蛇卫，全力配合骠骑旅的行动！”
“提供清军营盘最新的布防图、哨卡位置、巡逻路线等一切情报！”
“为袭击部队引导目标！”
“同时，严密监控清军大营动向！若有任何异动，即刻回报！”
“诺！青蛇卫已全部撒出，清营内外，皆在监控之中。”
燕九的面具下，吐出的字句没有一丝起伏。
一道道命令，从中枢议事堂迅速传递出去，扩散至卧龙谷的每一个角落。
格物院的厂房里，蒸汽机械的轰鸣声陡然增大了数倍。
火药坊内，炉火冲天，赤着上身的匠人们挥汗如雨，将一筐筐原料倒入机器。
枪炮所内，锤声叮当，火星四溅，一杆杆受损的火器被迅速拆解、修复、重组。
新制的烟雾弹被一个个装箱，散发出刺鼻的辛辣气味。
保民府的医曹灯火通明，医官们脚步匆匆，穿梭于一排排伤兵之间，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血气，弥漫在空气里。
兵曹的军官们高举着火把，拿着名册，在预备役的营地中大声点选兵员，将他们补充进刚刚经历过血战的主力旅。
整个卧t龙谷，就如同一台被战争催动到极限的巨大磨坊。
它在血与火的淬炼中，疯狂地运转着。
一面修复着自身的创伤，一面又在积蓄着更加恐怖的力量。
只为迎接明日，那场注定更加惨烈的风暴。
李信独自走出帅帐，站上高台。
他望向东方清军大营的方向。
那里同样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人喊马嘶，显然也在连夜整备，准备着致命一击。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空气里依旧残留着白日战场的味道。
“孙思克。”
他低声自语。
“明日，你拿什么来填我这卧龙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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